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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14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15节妙计
孙承宗以帝师之尊出镇辽西已经两年了,这个时候朝廷已经广宁惨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不再满足于固守山海关。就是都司府中的积极份子也纷纷要求北上收复河西之地,比如袁崇焕就曾派骑兵巡阅广宁废城,并极力主张修筑塔山、锦州、杏山三城,以控制整条辽西走廊。
但孙承宗认定辽西明军并不具有和后金野战的能力,所以后金虽然在广宁之战后放弃了河西地区,孙承宗仍然严令辽西明军不得入河西一步。他坚持以山海关为防御底线,宁远为防御区中止线,至于锦州周边不过设立了几个哨所用来侦察罢了。
黄石的盖州捷报送入北京后,内外交逼的孙承宗就受到了更大的压力,他一反常态地不要东江镇的文书汇报,而是要亲自视察东江镇各部战备。孙承宗制定的路线是先到山东登州检查东江镇的粮库,然后乘船直达东江岛听取毛文龙的整体报告,最后西返山海关的途中他要分别在辽南的广鹿、旅顺等地停船登岸,黄石的长生岛将是孙承宗返回辽东督司府前的最后一站。
天启四年九月初三。
“毛帅的命令已经到达了,”黄石在会议前找来了赵慢熊,毛文龙的命令有些模糊,他决定先和自己的首席谋士确认一下:“毛帅要我们务必给孙阁部留下深深的印象。”
“深深的印象?”赵慢熊满腹狐疑地说道:“不是良好的印象么?”
赵慢熊本来不识字,现在他虽然刻苦学习文化知识,但阅读能力还是很有限。而黄石不愿意外人了解这些机密,所以就亲自把信读给赵慢熊听。毛文龙的信里面含糊其辞,似乎是要东江各部自行筹划,但务必得让孙承宗觉得援助东江镇是很迫切的要务。
黄石通读了整篇密信,然后又挑了些他认为的重点给赵慢熊听。
赵慢熊听完后沉思了一会儿,把他从信件中理解到的东西总结了一下:“毛帅的意思是,朝廷今年又打算欠我们的军饷了,所以要东江镇各部趁孙阁部视察的机会,让朝廷感受到我们的困难,好歹给些物资。属下以为:毛帅的意思看来是越苦越好,越穷越好,最好让孙阁部认为不给东西,我们东江镇就濒临崩溃才好。”
黄石赞许地点点头:“是的,所以说深深的印象,而不是良好的印象。你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看来我们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赵慢熊又琢磨了半天,几乎把脑壳都挠破了才出声:“这个意思是不会有错了,但如何布置,这里面的利弊属下还没有搞清楚……还得慢慢地想。”
“那你就回去慢慢地想吧,只要孙阁部到长生岛以前想清楚就好,先去军议论,不要让其他人等太久了。”
……
军议上讨论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有关后金军事部署的新动向,李云睿指出后金军已经做出了重大调整。据可靠情报,正红旗的实力已经向盖州收缩,紧靠金州的营寨已经被烧毁,而镶红旗也收缩到复州。
“张将军的压力骤然减轻,辽民南逃旅顺的大门再次敞开了,但我长生岛的压力有增无减,复州建奴正发狂一样地在海岸上修筑烽火台,盖州建奴也驱赶民众这么做了,这无疑会给我部行动造成巨大困难。还有我部情报收集也被严重压制了,以往水营可以轻易运送人员进入内陆,但现在白天已经很困难了,他们必须趁夜穿越二十里无人区,收集好情报后再在黑夜里赶回来上船。而晚上接应他们不容易,很容易迷路或者误点,八月我军情报流入量比七月已经下降了五成,人员损失也很大。”
……
情报部门的焦虑让黄石也很烦恼,不过既然李云睿提到金州方向压力减轻,那黄石就有了一个想法:“可不可以走旅顺方向,李守备能不能让你的部下都从金州附近进入?”
李云睿苦笑了一下:“会走很多冤枉路,不过卑职会去试试。大人把军情重任交给卑职,卑职怎敢不处心积虑,只是旅顺、广鹿和我长生岛互不统属,辽南东江军毫无协调可言。”
趁这个机会李云睿又发了一通牢骚,长生岛的情报工作以渗透为主,黄石鼓励奸细积极配合后金地方政权,鼓励他们加入后金汉军自卫队,长生岛的游击分队去扫荡前参谋部也会和情报部门沟通,让隐藏在敌方战线的情报人员能够事先躲开。
可是旅顺军的情报机构是一套班子,旅顺游击队把长生岛情报人员当汉奸给剿了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而旅顺方面也抗议过长生岛把他们的细作给杀掉了。两者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和服务对象,所以长生岛和旅顺的情报也不可能共享,双方都不完全信任对方。
天启四年九月底
军议前通报了盖州之战的赏赐,黄石解了三百二十多具首级去宁远,建奴的妇孺老人虽然参加战斗,但他绝不往文臣那里送,被扣个杀良冒功的帽子不是闹着玩的。这批首级换来了一千六百多两的赏银,除此以外……就没有了。
现在整个东江镇报兵已经高达十八万了,但是军饷……户部当然不可能给这么多,兵部记录在案的兵员还是去年的两万。黄石自然会遵守东江本部的命令,所以长生岛把所有的男丁都统计在册,现在报兵也有一万二千人了,黄石这个参将的名下的兵力大约相当其他军镇的两个总兵之和……不过这并不是问题所在。问题在于即使是以一万两千的报兵数,三百多首级也有两级功了,大家都因此心怀不满,每个人都盼着黄石升官他们好水涨船高。
不过今天当先发话的不是黄石而是吴穆;要讨论的也有更重要的问题——面子工程。
“孙阁部下月初二到达我长生岛……”吴穆扯着尖嗓门大声地咆哮,脸上的肌肉紧张的直抖动,黄石默默地旁听他的发言,现在吴穆也总是说“我”长生岛如何如何了,这是个很好的现象,说明他的自我定位正从中央督导官向这支军队的一份子转化。
“已经打探清楚了,无论是在东江岛、广鹿岛,还是旅顺口,孙阁部都是穿着铠甲阅兵的,所以我长生岛上下都要穿盔甲而不是乌纱冠冕。”
吴穆这话切中要害,黄石深为赞同。
“东江军各部都把武器藏起来了!广鹿岛的张攀张游击,还有旅顺口的张盘张参将,都是如此。”
听说张盘也是采纳了监军太监王公公的策略,让老弱也都拿起木棍站在队伍后列,一眼看去军队中有盔甲的还不到一成。
“虽然他们不告诉我们,哼,哼,但这些鬼蜮伎俩还是被我长生岛打探的一清二楚。”
无论如何,黄石总觉得吴穆把李云睿的情报系统调去偷窥友军很过份,这半个多月长生岛的情报系统被吴穆赶得上蹿下跳,总算是把辽南各个友军的动态摸清楚了。这些面子工程上的小把戏广鹿军和旅顺军确实没有通知长生岛,大家现在正进行一场“谁更穷”的比赛,奖品是朝廷的支援,东江镇各部一个个都红着眼地参与这场竞赛。
“我们既然是最后一个,就一定要比他们做的更好!”吴穆声嘶力竭地完成了动员:“现在听黄将军部署军务。”他把中央的位置让给了黄石,喘着粗气回到了他监军的板凳上。
黄石的草稿是吴穆和锦衣卫的陈瑞珂、张高升那俩兄弟连夜搞出来的。
陈瑞珂主张把所有铁制兵器和铠甲统统埋到地下去,张高升认为一点儿不留也不像真的。最后吴穆拍板只留一成,剩下的都要藏好;大炮、火铳当然一具也不能留,一定要深埋到山中去,让孙承宗掘地三尺也找不到;水营里面像样的船都要开去登州,借口是运粮,等孙承宗走了再回来;建筑的天花板要捅窟窿眼,墙壁要制造水印来构造长期漏雨的假象……其他的技巧还有很多……
部署好了以后黄石就回去休息了,如果孙承宗在东江各部看到的是一支支“叫花子”大军的话,那黄石确信和吴穆设计的长生岛一比,那些驻地绝对能算得上是人间天堂了。
黄石屁股还没有坐稳,赵慢熊就鬼鬼祟祟地来求见了:“大人,属下慢慢地想过了……”
才刚听了个开头,黄石就挥手打断了他,笑着走过去拍拍赵慢熊的肩膀:“慢熊啊慢熊,你又出馊主意了。”
“请听属下说完,”赵慢熊加重了语气:“大人!”
黄石有些惊讶地从赵慢熊眼中看到了锐利的锋芒,他收敛笑容凝神听了下去……
(第15节完)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16节检阅
码头上百余东江士兵和他们的长官都穿上最好的铠甲,排列着整齐的队形恭候孙承宗的大驾。
全岛军户的衣服都又破又旧,但是每一件都洗得干干净净;妇女头上的木簪子和小服饰也统统去掉了,但黄石命令她们每人都必须带花,所以长生岛的野花这次也算是倒霉了;再老的牲口都被梳洗得毛光铮亮,长生岛再穷也不能显得士气低落,再困难军户们也要乐观向上。
黄石的伤还没有好利索,吊着一只胳膊站在队伍的最前列,吴穆紧张地站在一边,等一身戎装的孙承宗下船后,两个人领着全军行礼:“孙大人,”、“孙先生。”
“吴公公,黄参将,免礼。”孙承宗笑容可掬,昂首走在最前,同时示意黄石跟在他的身后。
陪同孙承宗同行的官员也都让出了一个人的位置,黄石告了声“得罪”就跟了上去,吴穆只能敬陪在队伍的最后。
黄石才殷勤地拉住马缰,孙承宗就自己纵身上马,他的随卫也没有过来协助的意图,显然都早已经习惯了,倒是胳膊受伤了的黄石费了一番力气才爬上自己的马。
孙承宗静静地等到黄石坐稳,才淡淡地道:“不必休息了,直接去演武场。”
操练场已经集结了千五百名士兵,黄石让八百老兵排列好队形,然后向孙承宗汇报说:“孙大人,这些是末将的敢战之兵,剩下的数百还是新兵,还没有训练好。”
“那就先看这些吧。”孙承宗大度地点点头,开始流水一般地发出各种命令,黄石则把这些命令翻译成各种救火营的口令和旗语,一层层传过去让士兵们执行。
几种队形变换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接着又是反复的进退散合,孙承宗脸上毫无表情,但心里却越看越稀奇,有意地拖长了很久。前后重复了几十遍,演练场上的明军仍然是旌旗招展,如林的长枪一根也不见散乱。
“……全军向前冲击杀敌……左侧杀出敌军骑兵……右侧杀出敌军步兵……两翼同时被包抄……”孙承宗最后改成模拟战况了,黄石游刃有余地下着对应的命令,救火营的各个队、伍在军官的指挥下如臂使指一般的作出反应……
这种模拟演练又持续了一会儿,黄石觉得孙承宗渐渐带上了些刁难的意味,他抖擞精神用三个近代军队很简单、但对封建军队来说绝对是无敌花哨的队列变换完成了:连续的全军前后左右转;队官抬臂指引全队四百人作以他为轴心的整齐扇面旋转;最后一个是两个步队快速交替跃进,挺着枪的士兵用慢跑的速度推进,在腰鼓声中他们左右步伐一丝不乱,始终保持着密集方阵队形。
完成后黄石一脸平静地掉头躬身行礼,他相信孙承宗明白这种队列变换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孙承宗凝思了半晌才让黄石平身:“黄参将练得好兵!很好,让士兵们休息吧。”
“杀。”八百士兵冲着孙承宗、黄石的方向怒吼一声,然后被带队的军官们领下去了。
其他的随行官员都被最后一声如雷的喊声惊了一下,孙承宗脸上已经满是赞许,他微微一个停顿后又随便指了一个士兵叫到:“让他过来。”
那个士兵笔直地站在孙承宗面前,根据命令又转了几个圈。
“黄参将的兵,大多都有头盔了?”
“回孙大人,末将几战来缴获颇多,因此就有了上千铁盔,还有千多副铠甲。”
“嗯,把他的枪呈上来。”
士兵的九尺长枪被孙承宗看了又看:“此枪甚利,是黄参将打造的么?”
“回孙大人话,是末将打造的,用来克制建奴冲锋的。”
“打造了多少?”
“现有一千五百支,以后每个月还可以打造两百支。”
孙承宗点点头把枪还给了那个小兵,等小兵归队后沉声说道:“那么,再去看看鸟铳队吧。”
射击的时候孙承宗立刻看出这也不是制式鸟铳,而是长生岛自己打造的火铳,见过士兵齐射过火铳后孙承宗就要亲自下场打一发。黄石让士兵装填好药、弹后,本打算替他扶住支棍,但被孙承宗挥手赶开了,他一口气打了好些发才适应了火铳的后坐力,最后打中标靶后就开始检查这火铳的威力。
翻看了那块被击碎了的靶牌很久,孙承宗发声询问:“如果命中,不要说人,马也打死了吧?”
“孙大人明鉴,就是牛也打死了。”前膛枪的射速和穿透力都不能和后膛枪相比,如果躯干被击中一般不能穿透,所以弹丸全部的能量都会被传递给人体,如同一根大锤般地把内脏砸碎。
孙承宗轻轻把火铳放到了地上,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长生岛到底有多少铁匠?怎么这么快就产了这许多火铳和长枪?”
“回孙大人话,工部拨给末将十户铁匠,每个工匠每天能造一根铳管或是两根枪刃。”
这效率让孙承宗倒抽一口凉气:“一个月就是六百根长枪或者是三百根火铳?”工部的奴隶工匠们总是出工不出力,一个月也就能产几根鸟铳,还九成都是废品。
黄石赔着笑说道:“当然没有,因为还要修补铠甲,还要造头盔。”说话间就有亲兵递上了长生岛新品种的头盔,这种头盔两耳处开了洞,加上了两根铁栓后能套上一个面具。这个面具是一面弧形铁环,可以保护脸颊和鼻子。
孙承宗把玩着新式头盔的时候,黄石简要介绍了一下前次战役中遇到的白甲兵:“建奴狠毒,射箭总是直射我军士卒面门,中者必死,故末将设计了这个铁环来保护士兵脸面。”
“黄参将真是爱兵如子。”孙承宗叹息了一声。
“末将的部下和建奴仇深似海,他们就是拿着木棍也会向建奴讨还血债,但末将却希望这些子弟能活着返回辽东故土,所以总是尽可能地让部下做到甲坚兵利。”
孙承宗微微颌首:“黄将军大概不知道吧,唐太宗曾说过:‘吾能以一抵十,无他,甲坚兵利耳’。黄将军此言,于古法暗合,深得吾心。”不知不觉中他对黄石的称呼也有所改变。
“孙大人过奖了,末将已经铸好了两门大炮,孙大人要不要看看?”
“还有大炮?”孙承宗更吃惊了:“黄将军领了多少军饷?”
“回孙大人,末将领万五千两,还有一万皇赏。”
“二万五千两……你没有发下去吧?”
“没有,末将只是让士兵们吃饱饭罢了,末将的部下都是辽东子弟,他们是为了夺还故土而从军,并非仅仅为了军饷。再说,这海岛之上,银子有什么用?”
“辽东子弟,夺还故土,不错啊……”东江军其他各部也是辽东子弟,孙承宗一路行来,其余各部就如同叫花子一般,“……那旅顺、广鹿的几万军饷和皇赏都花到哪里去了?”孙承宗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肃立在一边的黄石心中暗自得意,赵慢熊的计策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朝廷才给黄石两万多两,就得到了这么一支强军,把银子给长生岛效率岂不相当给别人的十倍?
孙承宗猛地抬头喝道:“走,带本经略去看大炮。”
看过了大炮之后,黄石又领着孙承宗检视了工匠和水营,最后还带他看了黑岛的海船。
“末将部下还收集了鹿皮、海参和药材,全靠这条海船运去日本卖掉,每两个月也能换回上千两银子。”
孙承宗一边饶有兴致地参观海船,一边随口问道:“哦?为何不贩去登州?本经略听说你的海盐都是贩到登州的啊。”
“孙大人明鉴,一张鹿皮登州只能卖五两银子,贩去日本可以卖十五两。”
孙承宗点了点头:“就是辛苦了些。”
“孙大人英明。”黄石趁机介绍了一些海员的艰难,他随手拿起搁在桶里的一条鱼:“孙大人请看,这些鱼是故意放在这桶里,等着它们发臭的。”
孙承宗微微一笑,示意黄石可以继续往下说。
“海船出海,很快储备的肉食就会发臭,长了蛆虫以后就要用这桶里的鱼来除蛆,”黄石说到这里的时候孙承宗的随行官员已经纷纷脸上变色,但孙承宗的微笑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受到鼓励的黄石就继续说下去:“放一条臭鱼在肉桶里,很快就会爬满了蛆虫,如事反复几回,等鱼上没有蛆虫了,就说明一桶肉已经除蛆完毕,可以吃了。”
这是大航海时代的航行小技巧之一,把孙承宗的随行官员听得一个个脸色惨白,有个官员已经忍不住趴在船帮呕吐起来。孙承宗的微笑也渐渐淡去,他走到桶边看了看,摇了摇头:“黄将军你说每两个月能换回一千两银子?”
“是,孙大人明鉴。”
孙承宗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喝道:“黄将军的那些水手何在?本经略要亲自打赏。”
(第16节完)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17节阁老
黄石一愣就赔笑说:“海岛之上,要银子有什么用,孙大人的话末将记下了,给他们几天休息和酒肉就是。”
“也好,来人,给黄将军五十两银子,让他去多买几口猪。”
再次谢过孙承宗的赏赐后,黄石小心地说道:“这条海船的主人想加入我大明军户。”
“哦?”孙承宗拉长了声音。
黄石使了个眼色,就有亲卫去把黑岛康夫喊来了,黄石指着黑岛介绍了一番,最后斟酌着语气说道:“他祖上是倭寇,因此末将不敢专擅。”
“祖上是倭寇么?他总不是吧?”
“不是,不然末将绝不敢收留。”
孙承宗哈哈一笑:“那好,这事本经略答应了。我大明律令煌煌,倭寇法当斩,但罪不及子孙,他可以加入大明军籍。算鞑官好了,黑岛这个姓可以直接用,就不必改了。”
黄石掉头笑骂道:“你这厮,还不快谢过孙大人。”
黑岛忙不迭地磕头谢恩:“谢大经略大人,小人从此就叫黑岛一夫,一心一意,为大明尽忠效力。”
感激不尽地黑岛一夫爬走以后,孙承宗心情也显得大好,走下船后一路上问东问西,对长生岛的各种规章充满了好奇。
根据黄石的命令,所有士兵都戴上了自己得到的勋章,孙承宗打量着贺宝刀胸前的一大堆零碎:“黄将军,这位壮士想必是你麾下的第一猛将了吧?”
“是,贺游击是末将的心腹爱将,勇冠全军。”
贺宝刀欠身抱拳,朗声颂道:“末将贺宝刀,见过孙大人。”
一边的黄石趁机吹捧了一下贺宝刀的勇武,抬高手下也就是变相地抬高自己嘛。孙承宗含笑听完这老长的一段,越看贺宝刀越是喜爱:“将门之后,果然厉害。”
贺宝刀听到孙承宗这样的人物称赞他的家族,顿时也是喜上眉梢,得意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孙承宗看在眼里就又勉励说:“既然来了辽东,那就在这里安心杀敌,子子孙孙都为我大明保卫边疆吧。”
“末将的愿望就是立下大功,然后朝廷开恩放某回老家去,”一点儿规矩也没有的贺宝刀又开始说话了,黄石无法阻止他就一下子把脸绷紧了,但贺宝刀根本没有看见黄石的眼色,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前月陕西老家来信了,家里人听说末将已经当上了从三品武将,宗族里也都很高兴,同辈里的人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所以族里面都说某给贺家的祖宗争光了。”
兴奋的神色在贺宝刀脸上一闪而过,却而带之的就是落寞:“末将也曾跟族里说过要立功还乡,结果上个月的信中,家里告诉某已经被族里除名了。还随信送来了一套牌位,让某就在辽东开花散叶,不要再想着回去,回去也不会有某的位置了。”
古人讲究的是落叶归根,但贺家的意思明显是要贺宝刀落地生根,不要总想着改籍回乡。贺家还给贺宝刀在老家聘了一房妻室,据说这个月末或是下个月初就要送来长生岛。黄石明白这是贺家的一片苦心,贺宝刀现在职务已经这么高了,要是他还念念不忘回乡,哪个长官心里不会有疙瘩啊?孙承宗听了也赞了一句:“难得你们贺家这么深明大义。”他转头看着黄石:“贺游击现在的世职是什么?”
黄石正暗自高兴贺宝刀没有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连忙应承道:“贺游击世袭东江镇副百户。”
“很不错啊,”孙承宗又赞了一声:“你这么年轻,跟着黄将军好好做,世袭千户、百户唾手可得。”
“孙大人说得是,末将此生定然为黄将军马前开道,末将的子孙也会追随黄将军的后人为我大明保卫辽东。”
贺宝刀表的这番对明朝、对黄石的忠心,只是让后者在心中暗自冷笑,要真是像贺宝刀说得这样发展的话,那现在以毛文龙为首的辽东武人势力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将门集团——这正是黄石最痛恨的东西。
可是孙承宗却笑道:“有志气,说得好!”他沉吟了一下:“贺游击已经是从三品武官,宝刀这两个字配不上他的身份。”
黄石狠狠一推毫无眼色的贺宝刀,劈头骂道:“还不快谢孙大人赐名?”看贺宝刀还没有反应过来,黄石就又踢了他一脚。
贺宝刀趴下叩谢以后,孙承宗拈着胡子想了想:“就叫定远吧,去平定远方作乱的蛮夷,为圣上分忧。”
已经有了一个致远了,又来了一个定远……不过黄石倒也不反对在自己军中建立一个北洋舰队。
孙承宗的视线移到贺定远身后的一个兵身上,发现他胸前也有三个铁片,不禁叹道:“强将手下无弱兵,随便一个兵都斩首三级。”
这话让黄石和他的部下们都尴尬地笑了一笑,那个士兵也登时变成了大红脸,又羞又臊地垂下了头。
“孙大人明鉴,这个士兵的铁片不是斩首的意思,他一个人也没有杀过。”这次是黄石出来趟浑水了。
“哦?那这个铁片是什么意思?”孙承宗眯着眼仔细看了看,那士兵胸前的铁片做得蛮精致的。
“是说他受过三次重伤,末将的属下,每受过一次重伤就会发一个这种铁片。”黄石走到那个士兵身边,喝令他抬高头站直,不许往脚下看。
黄石并肩和那个士兵站在一起,和他同样面冲着孙承宗:“孙大人,杀贼斩首,有的时候全凭运气,但这个士兵已经三次重伤下不了床,但三次都爬起来归队。虽然他还没有斩首功,但看到这三块铁牌,谁不会道一声:‘好勇猛,真是条好汉。’呢?”
那个兵羞愧之色已经尽去,单膝跪到:“孙大人放心,大人放心,小人下次再上战场,定会杀贼报国。”
孙承宗盯着这士兵看了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喝:“来人,赏黄将军五两银子。黄将军,给这个好汉也买些酒肉吧。”
一天不到孙承宗就前后赏了几百两银子,才视察了短短两天他就不打算再看下去了。原本预备的赏银还剩下三千多两,孙承宗很干脆地把这些统统留给了长生岛,返回山海关前他把黄石以外的人都赶开了些距离。
“你是哪年从军的?”
“回孙大人话……”
黄石这次才开头就被孙承宗打断了:“这一口一个‘孙大人’,本官听得很不舒服。本官是从二品,你是正三品,黄将军满嘴‘大人、大人’的,是不是要本官也喊你‘黄大人’啊?”
“孙大人折杀末……”听见孙承宗又哼了一声,黄石立刻改口:“孙阁老。”不料孙承宗眉头还是皱着,黄石就又低声叫了一声:“阁老。”
“嗯,黄石你以后也不必再和老夫客套。”孙承宗满意地笑了一下,凝住的眉头也松开了,他忽然问道:“毛帅是不是让你武器都藏起来不要给老夫看见?”
这不符合官场规矩的话问得黄石手足无措:“哪有此事?末将不明白阁老何出此言?”
“呵呵,黄石你的嘴还是和在辽西的时候一样严啊。”孙承宗回想起和黄石关于海路的那次谈话,笑了几声就不再追问了:“老夫一路来这长生岛,看东江镇各部都如同叫花子一般,心中已经是有所怀疑。毛帅开镇以来,斩首几千具,这乞丐流民一般的军队,如何能做到?”
孙承宗本来就声如洪钟,这几句话说得更是响亮:“他们定是把武器都藏起来了,不想给老夫看见!哼,老夫身边就有关宁军四十个营,十几个总兵、副将,这种把戏,哼,难道都以为老夫没见识过么?只是因为知道边士艰辛所以老夫才不点破罢了,”
黄石战战兢兢地不敢答茬,孙承宗勉励了两句后又问:“黄石你是哪年从军的?”
“万历四十六年。”
“何时升果长?”
“末将没有当过果长?”
“伍长?……也没有,副把总呢?……把总?……副千总?”孙承宗惊讶的眉毛越挑越高:“那你是天启元年直接被王化贞任命为六品千总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孙承宗看似无意地说道:“毛帅也是那年被王化贞任命为游击的,也是那年出兵辽东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7节完)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18节根本
孙承宗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睫毛不停地抖动似乎还要说什么,但黄石等了许久只听到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感叹:“果然是脱颖而出,锋芒毕露。”
不等黄石逊谢,孙承宗就说道:“接下来的老夫都知道了,黄石你平定广宁叛乱,因功升为游击。然后旅顺一战,积功升参将。金州之战你是四百六十七具首级,对吧?”
“阁老说得是。”
“嗯。”孙承宗点了点头:“一个参将能有这个功劳很了不起,放在其他军镇升总兵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东江镇虽大但升个副将也足够足够了。可是你实在是太年轻了,升迁太快未必是什么好事。今天不妨和你明说,当时是老夫向朝廷建议,只赏赐银子和银令箭,不作提升。”
“末将也是一时侥幸,骤然提升恐怕同僚也不服,阁老对末将的一片爱护之心,末将了然于胸。”
孙承宗实际上也确实有这番顾虑,他冲着黄石微笑表示勉励:“黄是你说得话本也是一般的场面话,当时老夫以辽东经略的身份压下了你的晋升,并非完全没有担忧,总怕你心存怨尤,失去了进取之心。”
“末将不敢。”
“老夫知道的,知道的,”孙承宗脸上都是暖洋洋的笑意:“这次见到你送来三百二十三具首级,老夫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地了,黄石你作得很好。”
“阁老过奖了。”
孙承宗脸色一变,口气也严肃起来:“但这次你还是不能提升,黄石你可知道为什么么?”
黄石心中有些沮丧,但也只能回答:“末将愚钝,请阁老为末将释疑。”
孙承宗背着手踱了两步,这种剥夺别人功劳的话题实在有点不好开口:“老夫此次去东江,和毛帅商谈过东江镇开协的问题,毛帅似乎也有些为难。老夫现在就猜上一猜,毛帅也知道辽南必须统一指挥,不能各自为战。但开协必要由副将统领,而无论是毛帅还是老夫,这个副将人选都在你和张盘之间相持不下。”
“阁老……”黄石也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孙承宗严厉地问道:“黄石你不想要老夫拨给银两、粮草么?”
“末将想。”黄石不知道怎么孙承宗突然对自己发火了。
孙承宗又紧跟着厉声问道:“你不想立下战功,封妻荫子么?”
黄石垂下头:“末将当然想。”
“这就是你的私心!”孙承宗接下来把口气放缓了:“私心是人之常情,所以公心才尤为可贵。在山海关老夫就和你说过,我从不求全责备,只要不因私废公,就是国家的忠臣良将。从这一路看来,老夫认为开协后你才是最合适的副将,毛帅也对你深为嘉许……”
黄石静静地听着,等着那个转折的“但是”。
果然,孙承宗说道:“但张盘跟随毛帅多年,曾出生入死地保卫过毛帅,毛帅心中想必还是向着张盘要多一点儿,这也是毛帅的一点儿私心。老夫很明了,你也要理解。”
“末将明白。”
孙承宗展颜一笑:“别人说这话,老夫会认为是敷衍,但黄石你公忠体国,老夫是很放心的。毛帅虽然有点私心,但谁又能没有呢?在旅顺的时候,张盘虽然不说,但老夫也看得出来,他很想节支辽南军务,对你也是非常钦佩。老夫是不会有所偏袒的,如果你坐不稳这个位置,老夫绝不会替你说话。”
“末将知道了。”黄石抬起头大声回话:“末将一定努力再建功勋,让阁老、毛帅和东江同僚都无话可说。”
让武将努力杀敌本来就是监军文臣的首务,听到黄石这话孙承宗也就放心了,刚说完“不会有所偏袒”的孙承宗微笑着问道:“长生岛要什么?”
“需要更多的生铁,末将就可以打造更多的盔甲和武器,这些子弟就可以少些伤亡,多杀伤些敌军……需要海船,这样末将就可以多做些海贸,让子弟们吃得好些……需要布匹和工匠……需要煤炭……”
赵慢熊和黄石的计议里,是打定主意要孙承宗看到长生岛都作了些什么,让朝廷了解长生岛已经尽力了。但更要清楚地说明他们会如何使用这些物资,因为这样能让孙承宗清楚地感觉到他实实在在地帮助了长生岛,让朝廷知道援助的物资会极大地改善黄石部的处境。
孙承宗认真地听完了黄石全部的要求,然后追问道:“黄石你从来没有提到修筑堡垒的问题,老夫看见你的海岸工事很不牢靠,难道不应该尽快加固么?”
黄石揣摩着孙承宗方才话里面的意思,不慌不忙地回答说:“毛帅是平辽将军,王化贞大人还是巡抚的时候,末将是平辽军军官。朝廷发给我们军饷和物资,是要我们去平定建奴叛乱,不是坚守海岛不出。所以末将以为,这些物资应该用来打造武器,而不是修筑堡垒。”
“说得很好。”孙承宗点点头:“那些战殁的官兵,你是怎么安排的?”
“末将有一个花名册,把他们都记录下来了,如果有遗族的话,收复辽东后东江镇会给予抚恤。”
“老夫听说你解散了家丁,而且禁止收义子,是吗?”听孙承宗这口气似乎对黄石的作法有些不满。
兵为将有,本来就是军中大害,将领也容易产生保存实力的念头,这道理很浅显啊。黄石不敢断然讥笑大明军制,就拐弯抹角地提醒了几句。
可是孙承宗不以为然:“黄石你忠肝义胆,但你能做到,并不意味着别人也能做到。老夫要说几句晦气的话,黄石你不要见怪。”
黄石赶快就是一番慷慨陈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武人份内之事,末将自从军那天起,就不怕什么晦气。阁老请讲。”
孙承宗叙述起了他在东江的见闻,毛文龙把战死的孤儿幼弟都收为了义子、义孙,三年来这些人已经有了千百之众了:“黄石你也是血肉之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这些战殁的将士谁还会记得?但如果你收养这些孤儿遗族,那么他们也能挺起胸说:‘我是故黄将军的义子’,那时只要长生岛还是你的旧部统领,他们就不会被人欺负,收复辽东以后,这些遗族也肯定能得到东江镇世袭的田土,你说是也不是?”
封建军队和近代军队的向心力来源是不同的,有人曾说近代军队和民族国家就是一个硬币的两面(笔者按:奴隶制的后金不是民族国家),这话黄石深以为然,军队的组织结构本来就是社会的折射。长生岛在黄石的努力下一直尽可能地营造一种“我是长生岛有机的一份子”的气氛,封建体系或许能强行构造近代军队,但绝对是事倍功半。黄石不仅仅想复辟古典军国主义,他还想更上一层楼。
假如长生岛封建等级壁垒森严,士兵在日常生活中都认定了自己的主子,那救火营中的信任、团结和牺牲精神也就烟消云散了——社会等级差别巨大的官兵怎么可能互相信任到让被别人保护自己的后背?要是长生岛将领也纵容家丁作威作福,驱使亲兵奴役一般军户。还凭什么让士兵不计报酬地忍受残酷的训练呢?
明朝的普通军户一天到晚受气,永远不能像家丁、亲兵那样得到晋升,他们在战场当然要争抢首级和战利品,危险的时候四散逃亡也很正常——谁肯替头上的王八蛋们卖命?如果平时再靠殴打来训练这些本来就一肚子怨气的士兵,别说得到近代军队了,不出陈胜、吴广就不错了。
这些年来黄石处心积虑地割封建主义尾巴,从带那支嫡系小部队开始,他对封建社会的盆盆罐罐就是又砸又敲。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没收属下应得的田土,挖空心思地解散家丁队伍,把全岛人都变成平等的军户。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建立勋章制度,成亲都得先考虑士兵,还鼓吹“我们都是天主面前平等的同胞兄弟姐妹”。
现在黄石把他能回忆起来的民族国家的东西,不分好歹地都踹进了长生岛这个大熔炉里,就差说“将领、军官、士兵和工匠只是社会分工不同,没有工作高低贵贱之分”了。他试图建立起大家的主人翁意识,让士兵有“为长生岛作战、训练、工作就是为了我自己个利益”的感觉。只要大家理解黄石的目的是为了保护全岛的安全,那大家就能忍耐各种艰苦,比如残酷的训练,再比如危险的凿冰。
想想明军屡屡出现的将领临阵脱逃现象,明军各将领不仅有这个欲望,也有这个能力把自己的私军从战场上拉走……黄石不打算长篇大论的解释,他也没有这个胆子,但孙承宗的这个问题是绝不能妥协的。
可话还是要回答的,黄石斟酌的同时在心中暗暗叹息——孙阁老,您这是要挖我的根啊。
(第18节)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19节捞人
“长生岛还有一个救护营,其中的辅兵都是女人……”黄石沉思了一会儿抛出了一个新话题,长生岛经过几年经营,岛上的军户已经普遍有了归属感,而且他们在平等的军法面前也不必想奴隶一样的生活。既然岛上的军户不再认为他们是为黄石个人或是其他什么主子的前程而战,那动员女人帮助受伤的勇士们就得到军户们的赞许了。
女兵们从事的是救死扶伤的工作而不是供将领淫乐,所以女兵也受到应有的尊敬,受到帮助的伤兵更是支持他们的妻子和姐妹出来服务。黄石相信古人并不蠢,只要上位者不故意去愚他们,祖先们也大部分是有思考能力和明辨是非的人,这次他又成功的证明了这一点。
“……阁老,我长生岛不仅仅是上下官兵齐心杀贼,就是女人也不在乎抛头露面,也要为救火营出力。我黄石虽然愚钝,但如果这就划分田土、收养义子,恐怕会让士兵会认为我黄石损公肥私,如此军心一旦失去,愚恐悔之无及啊。”
男女授受不亲也还是有从权一说,下层百姓也没有这么多讲究,但大规模组建女兵营还是很骇人听闻的。黄石指着自己受伤的左臂讲解了这些女兵的功劳,孙承宗虽然相信,但还是很难想象军中男女会平安共处。
孙承宗听了这惊人的士气后也改变了主意:“黄石你治军之严,恐怕能和古之名将相当了,军士不去骚扰女营,老夫闻所未闻,”孙承宗缓缓地摇了两下头:“旁观者清,你部下的士气不是好运气就能碰到的,而是因你而来的。正是因为你大公无私,才能有这样的军心士气啊,很好,很好。”最后孙承宗又重复了一句:“你是王化贞提拔的,他虽然糊涂,但至少还提拔了毛帅和你。”
王化贞是东林党大佬杨涟的弟子,泰昌元年东林党借红丸、移宫两案一举将齐党、楚党这些阉党外围打垮,把楚党的熊廷弼也扳倒了,王化贞由此出任辽东巡抚。广宁大败后,东林集团会审此案,还向失声痛哭的王化贞保证:“必让你重列朝班,无需担心。”
黄石明白这话暗示自己和毛文龙都是东林的人,东江军是东林提拔起来的,如今朝堂上的政治局面异常险恶,已经是风雨欲来之势,东江军切莫要站错了队。
“阁老,王大人的提拔,末将时刻牢记在心,从未忘记。”
“老夫知道你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广宁平叛后你升游击,然后在毛帅帐下升参将。”
“毛帅的提携之恩,末将亦是铭感五内。”
“如果听信了熊廷弼的话,毛文龙出兵辽东不但不是功,反倒是罪,也就没有这个东江镇了。”
其实抛开东林党和阉党的党争不提,本来熊廷弼坐镇沈阳的时候对毛文龙的评价也是很高的。当时毛文龙领着一小股部队在宽甸进行了卓有成效的防御作战,把女真军阻挡在长白山一年之久。牢固地掩护住了沈阳的侧翼,当时熊廷弼曾说过:“管铁骑营加衔都司毛文龙,弃儒从戎,志期灭虏,设防宽叆,凡夷地山川险阻之形,靡不洞悉;兵家攻守奇正之法,无不精通,实武牟中之有心机,有识见,有胆略,有作为者,岂能多得!”
但沈阳失守后,侧翼的毛文龙军队也随即溃散,毛文龙只身逃往广宁后是王化贞拉了他一把,还又给他二百士兵出海辽东。孙承宗提到的正是天启元年的这件旧案,熊廷弼和王化贞当时已经是水火不容,因为王化贞为毛文龙表功,熊廷弼就一定要说反话,把毛文龙收复四百里山河的大功骂了个狗血喷头。
“熊廷弼从来不说好话,不办好事。”黄石违心地附和了一句。
“不然,熊廷弼是有能力的,他在辽则辽存,去辽则辽亡,广宁之败也被他事先料中了。”历史上东林党给熊廷弼的罪行定性为:有能力故意不出力,所以其心可诛;王化贞是根本没本事,所以大败只是能力问题,不是态度问题。
出乎黄石的意料,孙承宗竟然没有趁机骂阉党两句,反倒叹了口莫名其妙的气,不过似有难言之隐的孙承宗也不肯多说了,话题随即一转:“毛帅愿意用他全部的军功,保王化贞无罪。”
天启朝东林党最后的挣扎了么,黄石隐约记得胸襟广大的孙承宗历史上一向不喜欢党争,对有才能的异己也非常宽厚。东林党一伙儿给熊廷弼定了死罪后,孙承宗也劝自己的皇帝弟子不要急于勾决。孙承宗出生书香世家,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但却一直大声疾呼要“重将权”,不要让文人胡乱指挥军事。可惜身为帝师的孙承宗是东林党最大的靠山,也是阉党最大的威胁,或许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但王化贞为了活命是一定会背叛东林党的,重审广宁案的时候王化贞嗅到了东林党总崩溃的气味,倒戈一击出卖了自己的老师和左光斗。而一贯以不会站队着称的熊廷弼,吸取天启元年的教训后投奔到东林党那边去了……
孙承宗看黄石犹豫了很久,轻声说道:“毛帅的话很有分量,老夫认为你的话也很有分量。”
和总兵一样有分量么?总兵,一镇的总兵啊,好大的一块胡萝卜。黄石清楚孙承宗暗示了什么样的未来。
“你——愿意保王化贞么?”
黄石从这话里听出一股羞愧的颤抖,以孙承宗刚正不阿的品德,说这话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可是叶向高毕竟是孙承宗的恩师啊,现在师门有难,孙承宗这话的语气已经近乎恳求了,而且是在恳求一个武将,一个年龄和他孙子辈相当的年轻武将。
黄石抬头望着眼前的老人,虽然说话的声音还是这么的洪亮,虽然笔直的腰板还是如此的硬朗,但头盔下已经是鬓角如霜。国事、军务已经够辛苦的了,现在孙承宗还要来操这份闲心,为师门的一群白痴擦屁股,黄石冲口说道:“末将也愿意用全部军功保王化贞无……”没有用的,东林党这次是死定了。黄石不愿意滑入两边不是人的处境,所以还是把头低下了:“……末将愿保王化贞不该死。”
最后时刻黄石把“无罪”改成了“不该死”。
孙承宗凝视了黄石一会儿,见黄石虽然低下头却毫无修改的意思,终于冷然说道:“不必了,黄参将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想来也毫无用处。”言迄,孙承宗拂袖而去。
呆若木鸡的黄石竟然都忘了跟上——我这几天的努力全都白费了么?但是正如孙承宗所说,我一个小小的参将,加入了难道就能扭转朝堂上东林党必然的惨败么?
不过……黄石猛然发现,孙承宗不要自己上书了,自己可以安全妥帖地置身于党争之外了,这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
山海关。
孙承宗写好了奏章,奏章中建议朝廷优先支持长生岛,它的优先级应该在东江军其余各部之上,甚至也该在辽西关宁军之上。孙承宗感觉他在长生岛见到的军队,是一支决心不顾一切打回老家去的军队,而并不是一支当兵就是为了吃饷的军队。
只是孙承宗也知道这份奏章多半会被朝廷漠视,天启四年六月以来,东林党发动了对魏忠贤的总攻击,皇帝御座前党争的奏章堆积如山,以至天启皇帝曾经下令不许再上朝的时候争吵了,这是说正经事儿的地方和时间。
所以孙承宗就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调拨了两艘海船给长生岛,并运去了一些粮食和武器,同时还大笔一挥拨下了上万斤的生铁和大量的煤炭。孙承宗身为辽东经略,这点东西相对十六万关宁军来说根本是九牛一毛,完全可以一言而决。
吩咐好了这一切后,老家奴已经给他打来了洗脚水,孙承宗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可惜黄石是个武夫啊。”
老家奴有一搭每一搭地接着话:“老爷很看重这个人?”
“是啊,当年老夫怎么就把他还给毛文龙了呢?现在想要过来别人也不会给了。”孙承宗越想越后悔,当时他觉得黄石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游击,他执掌辽西的时候也没觉得此人有特别出众的地方。
三年来孙承宗训练了几十个营的关宁军、修筑了五十多个城堡,他为此操碎了心。关宁军各营各级军官都是辽西将门推举的,复杂的人事姻亲关系,奴隶一般军户士兵,最后就是将骄兵惰。孙承宗虽然很有本事但也没有逆天到能革除千百年来的封建习气,他此时回忆着救火营给他留下的深刻印象,感觉黄石部的斗志和精神面貌比他手下的各营都强。
“一个破岛,总共才两万的银子,黄石就能练出一支强军,”孙承宗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辽镇一年三百万两银子,三年近千万两,当年我怎么就没有把他留下给我练兵呢?要不还不早就把建奴平了。”
孙承宗不知道自己已经夸大了黄石的能力,如果黄石真在关宁军混,他顶多只能在辽西将门势力中苟延残喘罢了,绝对是扑街的命。
最后和黄石的那场对话让孙承宗有些遗憾:“这次去长生岛,不知道有没有被他看轻了?”
老奴愤愤然地说道:“他一个武夫,好胆啊,敢对帝师无礼么?”
孙承宗只是一笑:“这个黄石一身正气,年轻有为……”亲眼见到黄石面对晋升的诱惑还能坚持立场,对高官也不肯曲意奉迎后,孙承宗实在是不忍心把黄石硬扯入党争的漩涡中。他虽然作出拂袖而去的姿态,但心里还是很欣赏黄石的耿直的,跟着孙承宗又可惜地叹息了一声:“他要是个秀才的话,我倒很想收他做弟子。”
(第19节完)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20节螺杆
天启四年十月。
黄石正和杨致远、鲍九孙等人讨论政务:“孙阁部的船只已经交给黑岛一夫带走了,柳清扬已经花了一万贯向日本长州落买了一个小城,能住三十个人,位置在长崎港附近。”
“住三十个人的东西也叫城?”鲍九孙瞪着眼问道:“那是寨子吧。”
黄石忍不笑了一下:“别对日本的城要求太高,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实际是黄石前世从电视上着来的,不过现在他假托是黑岛转述:“日本的诸侯战争中,一个叫尼子家的和一个叫毛利家的打了十几、二十年……”
黄石一边回忆着当时的情节,一边乐不可支地描述着:
第一个场景是毛利的一员大将来向主攻报告:“敌军攻破了我们的XX城!”
“什么?”高坐正中的主公大惊失色:“我给你五十人,立刻把城给我抢回来!”
“遵命。”那毛利大将精神抖擞地出去了。
最后一个场景就是那大将容光焕发地回来了:“报告主公,我把城抢回来了。”
……
杨致远和鲍九孙听得目瞪口呆:“这是诸侯?这明明是几个村长械斗吧?”
“哈哈,我们大明的村长放在日本就是诸侯了。”黄石随口又说了日本的大诸侯北条家的故事,北条父子出征时的食物是米汤就米饭,儿子吃了两碗汤还让老子生气了,嫌他吃得太多。
“怪不得黑岛那厮哭着喊着要加入我大明军籍。”鲍九孙一脸的恍然大悟。
杨致远则趁机恭维了一句:“大人博学多闻,末将佩服之至。”
前世的黄石打过不少日本游戏,对所谓的三千鸟铳破一万骑兵满敬仰的,但跟这些辽东子弟兵生话了几年,越来越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朝鲜二十万日军。几万根鸟铳,被顶峰不过四万的辽东明军打得次次裸奔。最后被不到本方三成地明军压缩在几个沿海碉堡里当乌龟。而就黄石自己的测试来看,仿日本地鸟铳根本不可能伤害明军的骑兵铁甲,真不知道武田胜赖当时有没有能把竹麻将甲配齐。
杨致远和鲍九孙恭维黄石的同时,对日本盛产白银和铜也感到很惊奇,他们不太明白一个拥有巨量白银的国家为啥会穷到这种地步。黄石也很难解释这种自然的奇迹,十七世纪被发现的石见银山产量高达世界白银产地三成以上。从现有的勘探来看,这银山不是一个常见的银矿,而是一个巨大的裸露银床。
大自然常常喜欢开这种玩笑、把地球上珍贵的资源随意集中放置在某一点,这次它的礼物让日本在一百多年里拥有了“白银之国”的美誊,历史上德川幕府把这巨额的白银挥霍一空,等银床枯竭后日本就再坎变得一贫如洗。
三个人正说得高兴地时候,贺定远在门外求见。进来以后他随便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问:“末将听说孙阁部拔给了一批物资,其中有铠甲。”
“是的,都是真正的铁甲。”黄石已经检查过辽东都司府送来的东西了,刚开始他看到清单上的一千县铠甲时还有些漫不经心,但才看到实物就大吃了一惊——这不是皮甲而是铁甲,而且是上好的铁甲。孙承宗签发单上轻描淡写的“铠甲”两字显然在玩文字游戏。
这批铁甲是用牛筋勒住的长袖鳞片铁背心。中间大大的护心镜,关节是生牛皮内衬,还有配套保护锁骨和颈部的肩铠。这种规格地铁甲本是副把总以上军官才配享有的。黄石当上将军前就是穿类似的铁甲。
黄石估计十六万关宁军也就只有两、三千套这种甲,这种甲一副大概要一百两银子呢,没想到孙承宗居然一口气就拨给了一千副——能值十万两银子!
当然,铠甲也是会“漂没”的,不过孙承宗面子很大。所以这次只“漂没”了一成,黄石还是捞到了九百具。
长生岛铠甲虽然也叫铁甲,但很多都是把铁片密密麻麻地钉在皮甲,或者是夹在棉甲内,这些铁甲都是死沉死沉的,快四十斤重地甲也只有十斤多的铁片。步兵穿在身上后更是非常臃肿和不灵活,而孙承宗给的铁甲不仅轻便,而且防御力更上一层楼——三十斤重的甲上面快有二十斤的铁了,刀砍和标枪未必能造成士兵重伤……当然,长枪的直刺鳞片还是挡不住。
头盔孙承宗没有给,但是物资清单里还有二十副珍贵的铁手套,这种手套上都是铁环连接的甲片,抓对方兵刃的时候比皮手套安全多了。手套当然也按例“漂没”了两只,让黄石又好气又好笑,这还真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啊。
虽然没有电报电括,但是黄石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声:“贺游击,你可别乱说话啊,东江镇其他各部啥也没得到。”
黄石知道这批签发单会移文给东江本部一份,当然上面标明的也是“铠甲”一千具,所以黄石立刻下令把老的盔甲送了五百具去东江本部,本来孝敬个二百、三百就说得过去了,但其他的物资黄石不打算和东江本部分了,所以就全给的铠甲。铠甲在东江军中可是稀缺物资,缴获以后从来不上缴,这五百具想必能让毛文龙开心些日子。
长生岛重新定义了铁甲的概念,孙承宗送来的那批装备现在才能被叫做铁甲,原来的长生岛制式装备被称为重甲。黄石以前的装备中符合现在铁甲标准的不过百余套,盖州一战救火营损失了近两百步兵,剩下完成训练的七百多老步兵人手一套铁甲,他们原来的重甲刨去孝敬毛文龙的,剩下的都移交给了正在训练的新兵。
“末将明白……”贺定远正打算说来意的时候一眼看见黄石桌子上地东西,伸手就要来拿。
“贺游击,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黄石哼了一声。
但这话并没有什么威力,现在长生岛各军官私下里对黄石都没有啥规矩。现代人的平等思想已经是黄石灵魂中地一部分。虽然他的手下都是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明朝人,但还是把黄石这种隐藏的性格摸透了。明朝人也没有太强的奴才思想,在潜移默化中他们一个个变得越来越放肆。
桌子上有两根铁棍,贺定远先闷头拿起了那根短的,掂掂了分量突然一把抓起那根长铁棍,随手就摆了个突刺地动作。
“住手!”
“小心!”
黄石和杨致远同时喊了起来、他们激动地情绪倒是吓了贺定远一跳。赶忙用双手平托起那铁棍:“大人,这铁棍有什么紧要?”
“这不是铁棍,”黄石伸手把那东西要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回桌面上,把桌面上另一根短棍交给了贺定远:“你看看这个吧,这个不太紧要了。”
贺定远手中的短棍也就只有二十多厘米长,刚才还给黄石的那根足有一米五。
黄石等贺定远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才悠然自得地问他:“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么?”
“上面的花纹很有趣。”铁棍上绕着螺旋状的纹路。从头到尾一共有三匝。
“所以这就不叫铁棍了,叫螺杆。”黄石冲着杨致远道:“杨游击,告诉他这个东西值多少钱。”
“五千两银子。”
杨敢远的话惊得贺定远一个哆嗦,他紧握住手里的短螺杆左看右看,不能置信地问道:“这个铁家伙值五千两——银子?比金子还贵么?”
“是地,”杨敢远很满意贺定远脸上的表情,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身体,让自己能够坐得更舒服些:“天启二年前从山海关回来,大人就挑了两个铁匠什么也不干,天天作这个东西。一直到今年七月才做好,不要说这期间作废了多少铁棍,磨坏了多少刀具,就说这两个铁匠,如果不作这螺杆。你觉得两年能做多少铠甲和武器了?五千两银子我是往少里说了。”
贺定远咽了一口唾沫,又把手里的东西反反复复地看:“这铁棍……不,螺杆有什么稀奇的?”
杨致远告诉贺定远,这螺杆上虽然只有短短三匝螺纹,但整条螺纹都是刚好是一个铁匠拇指粗细,几乎是毫厘不差了,而螺纹中间的凸出也是三指粗细,黄石交待过也是分毫不能差,这个螺杆几乎是人工的极致了,所以这三道螺纹耗费了两个铁匠手工两年。
七月这个三匝螺杆通过验收后,用它作母杆制造了一批三匝木螺杆,然后是五匝、九匝、十七匝等等木螺杆,黄石还专门打造了一套水力磨县,最后用大批的均匀木螺杆和水车动力磨好了一米五的十七匝铁螺杆,达芬奇设计的螺杆比历史上早一百五十年出现了实用品。
黄石看见贺定远听得冷汗直流,手里的原始过螺杆被他如同一根玉器一样地捧着,黄石微笑着说道:“这根三匝螺杆已经没有用了,贺游击尽管可以拿回去玩,今天杨游击和鲍守备给我带来看地是这根长螺杆,这东西现在就是我黄石的命根子了。”
“两个铁匠两年的辛苦,专门的一套水力刀具,就是为了这根长螺杆。”贺定远怔怔地看着黄石桌子上的那根螺杆,不可思议地问道:“花这么大地人力和工夫造这么一根铁根,价值还不得抵上百套铠甲了,它到底有什么用?”
“非常非常有用。”黄石再次露出那种被邓肯称为“机械痴迷症”的表情,他抚摸着桌子上的螺杆叹道:“这东西价值连城,不是银子能衡量的。”
……
库房中还有三百多副铁甲,黄石拒绝把它们交给马队,这也是贺定远来找黄石的原因。贺定远出身马队,救火营的骑兵也都和他比较亲,所以贺定远死皮赖脸地想替马队把剩下的铁甲要走:“大人,骑兵怎么能比步兵的装备还差啊,这会严重影响士气的,而且骑兵得来不易。应该每人发一套铁甲啊。”
“你说骑兵珍贵?”
“是啊,难道不是吗?”
“正是因为骑兵太珍贵。所以我才不发铁甲。”
黄石掉头对杨致远虎起脸说:“不许偷偷给贺游击铁甲,否则本将绝不轻饶!”
“末将明白。”杨敢远含笑应声,向贺定远作了个爱莫能助的表猜。
“末将不明白。”贺定远自顾自地拖了个扳凳坐下,大有和黄石耗上了的姿态。
黄石也不着急,检起一根毛笔在手指里转了起来,这东西比前世的圆珠笔难转多了:“贺游击。我救火的骑兵,应该如何使用?”
“侦察,追击。”
“不错,”黄石舍不得用他那几百骑兵冲锋,所以救火营地训练都是紧紧围绕步兵的,在黄石的设想里骑兵对战要尽可能地避免,正面交战的工作应该完全交给步兵去完成:“追击,有把马刀就够了。侦查也用不上铁甲嘛,他们现在装备的重甲很不错了。”
“但……但……贺定远觉得黄石明明是在胡扯。可是他一时也想不好怎么来驳黄石的歪理。
黄石把笔放回了桌面上:”我迟早会给骑兵装备铁甲,但不是现在,是等我有了更多物资以后。贺游击我向你保证,我会让马队拥有最精良地铠甲,比你现在见到的要好得多。“
”什么铠甲?“
”你会看见的。“黄石点了点那根螺杆:”就着落在这宝贝上面。“
黄石其实是一个板甲崇拜者,他觉得板甲比鳞甲强很多。第一、如果甲片同样厚,那么鳞甲由于有重叠部分反倒会更沉;第二、鳞甲的重量主要坐在人的双肩,这很影响两臂的动作;第三、三十斤的鳞甲也就有不到二十斤的铁片,而三十斤地板甲全是铁,二十斤的板甲就能相当三十斤鳞甲的防御效果了。
鳞甲的优势主要在于:只要更换破损的鳞片就可以修复如初,这个设计思路是让人体也分担一部分打击力,毕竟人命不如铠甲值钱。可是黄石既然打算走一条精兵路线,那他宁可让铠甲受损也要设法保护里面的人体。
弓箭能不能撕裂金属板甲本来就是个问题,就算能,那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也肯定要耗费更多的能量。只是板甲在现有的技术条件下太昂贵了,而且也难以修复。但既然有了螺杆。那水力锻机很快就会诞生了。一旦能利用水力来冷锻铠甲,板甲就能比鳞片甲造得还快。
孙承宗拔拾了黄石不少物资,吴穆一伙儿虽然也很高兴,但隐隐觉得落了面子,他们竭力找理由证明黄石的成功是偶然,孙承宗是异类中的异类。
十月十日,贺定远成亲了。新娘也是出自秦军将门,与贺定远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了。其他地高级军官们都很羡慕,赵慢熊他们几个地位已经不低了,而且在可见的未来还会更高。这让他们不甘心去向军户女儿求亲,但他们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他们不怀好意地一轮轮给贺定远敬酒,摆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话,黄石着大家正胡闹得高兴,就偷偷溜了出来。没有被人发现……除了吴穆——看来这厮也不喜欢闹洞房。
吴穆表示想和黄石私下聊聊,黄石到了吴穆的住所后,看见他郑重其事地捧出了一套盔甲:”听说黄将军英勇负伤,圣上本来打算赐下一套盔甲地,但魏公公担心御赐的盔甲黄将军会舍不得用,圣上就改变了主意,让公公代为挑选了这套宝甲。黄将军快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一套精致的山文铠,比黄石现在身上穿的还好,锃亮的甲片每个都是千锤百炼过的,还有冷锻的护膝和胫甲。对于一个武将来说,铠甲就是他的第二条命,黄石看着这套山文甲直咽口水的时候,吴穆又递上了一把剑:”听说黄将军没有趁手的武器后,魏公公又精心挑选了这把宝剑。“
明军的惯例是士兵佩刀,军官佩剑。但是黄石从自己的实战经验出发,觉得还是长刀用起来更顺手,所以就一直没有换剑。其实整个救火营的军官都是用刀的,他们个个都是从小兵爬到今天的位置,还没有学会摆谱,想不到连这个吴穆都向宫里报告了。
听了黄石的解释后,吴穆大度地一笑:”魏公公也是一番好意,黄将军就收下吧,留在帐中就是了。“
黄石也不再推辞,接过长剑抽出来一看,确实是一把好剑,无论是质地还是工艺都比自己的佩刀强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剑确实比末将的佩刀好,末将改变主意了,还是用这个吧。“
”好,黄将军先用着吧。“吴穆笑吟吟地看黄石把剑系上,再说话的时候他的口气变得有点阴恻恻的:”这次是三百多具首级,长生岛报兵一万二千,按理说黄将军又该升一升了。咱家真替黄将军难过,魏公公也觉得很不公平啊。“
黄石凝神倾听吴穆的下文——魏忠贤是要我干些什么吧?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21节讹诈
吴穆随便铺垫了两句,跟着就破口大骂起来,对象当然是他眼中万恶的东林党。本来借助梃击案,东林党已经声势大张,跟着又制造出莫须有的红丸案,到此东林党已经把政敌打得抬不起头了。至于移宫案更是锦上添花,天启的养母李选侍想母凭子贵当太后,东林党硬说她想做乱。一群大臣先把天启抢走,然后天天跑到殿门。去骂大街,最后把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寡妇轰出了宫去,东林党第三次立下了擎天保社稷的大功。
到了天启三年,东林党借助京查把所有异己统统赶出了京师,一时间朝班之上只有东林一系的官员,黄石看过的明史也大赞此时是“众正盈朝”。按下来吴穆痛骂的历史黄石也有所耳闻,根据大明的规矩,三品以下官员任命无须经过皇帝批准……因此黄石早就知道某清文人诬蔑万历朝天下官员十去其九是胡扯——这事根本不归明朝皇帝管。
三品以上官员要由朝臣会推,然后把名单上报给天子。天启四年,不长眼的天启天子改动了会推名单的一个顺序。把排在第二的人选改为了第一,这顿时就捅了东林党的马蜂窝。实际上无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皇帝的意思,东林党也是从这个问题下手,他们质问天启这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内廷太监的主意。
从黄石个人着法而言,他是很赞成明朝的虚君制度的,文渊阁的大学士们一个个久经浮沉,能混到内阁的文臣个个都是人精,远远比一个长于内宫的帝王更懂得怎么治理这个国家。从朱棣建立内阁制度以后,明朝的皇帝可以去旅游,可以去打仗,可以去炼丹。也可以去打木匠,只要有自知之明——我肯定没有外廷那帮人精聪明就行。
实际上明朝历代的皇帝都有这种自知之明。嘉靖曾经十年不改动内阁票拟地一个字,万历没有驳回过吏部的一次官员年审和任命,明朝皇帝奉行地政策类似后世的责任内阁制——干得好按着干,干不好阁臣就滚蛋。
但天启显然没有他祖宗的涵养,少年天子出面对臣子说这次改动是他的主意,这无疑是往文臣集团的怒火上浇油。可是他们不能说皇帝错了。因为皇帝理论上有这个权力,但也正因为这个权力仅仅是理论上有而习惯上已经没有了好多年。所以从天启四年六月开始,铺天盖地的弹勘奏章就指向了天启的近臣——魏忠贤,东林党要求天启“赫然怒,加于三尺”,把魏忠贤斩首示众。
魏忠贤期间几次吓得抱着天启的大腿痛哭……这当然不是吴穆说得。
魏忠贤还把他的对食客氏招来一起抱着天启的腿哭……这当然也不是吴穆说得。
到天启四年十月,对魏忠贤的攻击已经持续了三个多月了。
“凌迫圣上。真无君无父之乱臣贼子。”吴穆义愤填膺地骂道。
如果是黄石的前世,可能有很多人会同情天启的处境,但黄石知道他这句赞同如果流传出去,足以让他在明末声名扫地,因为这些明臣坚持的正是华夏自古以来的“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传统。华直的儒家传统是“治、道分离”,皇帝握有道统,而士大夫有治统。蒙元以前,华夏敢动手打臣子的只有赵老大那个丘八,事后他虽然拼命道歉还是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黄石低声赞同了一句:“吴公公说得是。”
明虽然不学好地从蒙古那里继承了“廷杖”,但儒家此时还是有气节的。就是号称最残暴的朱元璋,都曾有儒生拒绝对他行跪拜之礼,而朱洪武还会称赞这个儒生有“古贤臣之风”。能说出“道在是,治亦在是”。把天下知识分子变成奴才的某朝还没有到来,在华夏的历朝,皇帝赤裸裸的独裁是儒家口中的“无道”,支持皇帝独裁的都是“奸佞”。
所以这句赞同让吴穆大为开心,他认为这已经是黄石的明确表态了:“广宁变乱的时候,黄将军就在那里,魏公公希望黄将军能把所见的写成奏折,呈给天子。”
对广宁惨败的重审是阉党击溃东林党的重要战役,魏忠贤成功地向天启证明了东林党的腐败和私心,并抓住了东林党的痛脚。黄石可能是最有分量的见证人了,他现在的功绩和当时的现场行动,会让他的陈述具有无可争议的说服力。
“吴公公,这封奏折是用末将的专折奏事权投送通政司么?”黄石知道一旦这件事情曝光。自己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圣上英明,黄将军不必担心。”吴穆的意思很话楚,阉党需要这份资料当炸弹。
“末将位卑言轻,恐怕说了也没有人听。”黄石知道魏忠贤会赢,但是天启活不了几年了,魏忠贤不可能永远一手遮天的。
“黄将军前途远大,东江镇也该开协了,魏公公认为黄将军正是副将的合适人选。”见黄石脸上阴晴不定,他又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黄将军开镇也是早晚的事情了。”吴穆也抛出了很大的一块胡萝卜。
“这件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末将只是一个武夫,不是御史,这事情恐怕轮不到末将上奏章,更轮不到末将弹劾文臣。”黄石脸上阴晴不定是因为他担心自己要倒霉——等魏忠贤死了,东林党是不会忘记我今天曾经落井下石过的。
“黄将军说得也是。”吴穆明白黄石的意思是再逼他,大家就一拍两散,他看了看黄石的脸色——这家伙还是太胆小了,可惜为他准备的一番富贵了。
吴穆拍拍手:“那就咱家来写吧,黄将军说,咱家纪录,然后咱家密折给宫里。”只要天子相信黄石的话,那么魏忠贤也就赢得了一城。
黄石知道有没有自己这份报告魏忠贤也是赢定了的,天启还是会相信他而不是东林党,这样自己就得到了一安全的人情。反正黄石是绝不会冲在前面去当炮灰的,他长出了一口气:“魏公公要末将怎么说?”
交易开始……
写好信件后吴穆把师爷赶了出去。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人了,他掏出一方小印按了个押,然后捉起笔递过来,满面笑容地朝着黄石说:“黄将军,请。”
黄石满脸严肃地接过笔,那笔仿佛有千钧之重。迟迟不肯落下去。
吴穆看得心头焦急,忍不住问道:“黄将军,怎么了?”
黄石苦笑着摇了接头:“这一笔下去,末将的一千具铠甲就飞了。”
这话让吴穆哈哈大笑:“一千具铠甲有什么了不起,又怎么会飞了?”
“一千具铠甲是没有什么了不起,但如果是一千具上好的铁甲呢?”黄石成功地引起了吴穆的好奇心,然后语气平淡地说到了孙承宗给他的那些铁甲。
勃然变色地吴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焦急地连声发问:“这些铁甲值多少银子?孙阁部要黄将军写什么了?”
“十万两银子。”
一句话登时把吴穆噎得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说道:“十万两,好大的本钱啊。”
这期间黄石已经在奏章后署好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搁下笔把墨迹吹干,吴穆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既然已经到了长生岛,那怎么也不能拿回去了……黄将军没有写什么吧?”
吴穆焦急地抓住黄石的胳膊,拼命摇晃:“黄将军都写了什么?快告诉咱家。”
“这一千具当然不会飞了,”黄石把奏章递给了吴穆,后者痴呆状地接过了它,黄石指着自己在奏章上附署的签名说:“既然有了这个,末将就再也不会写任何东西给孙阁部了。末将报了两千战兵。孙阁部说先给一千铁甲,末将说得是后面那一千具。”
羞愧地看了一眼送给黄石的铠甲和宝剑后,吴穆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一拍大腿:“黄将军放心,不就是十万两银子么?咱家相信魏公公绝不会让黄将军吃亏的。”说完之后吴穆也有点底气不足。色厉内荏地又加了一句:“十万两不算什么,黄将军要信得过魏公公,放心,尽管放心好了。”
离开吴穆的住所后,黄石竭力按捺住不让自己狂笑起来——不敲魏忠贤的竹扛敲谁的去?毛文龙要是会像我这样会做人,怎么会搞得东江镇一年才二十几万两军饷?还两边都不落好。
天启四年十月中。
黄石领着一批高、中级军官参观水力锻机的试运转,六根铁螺杆在水力的带动下在螺母中缓援转动,把坚硬的模具推向一个长方形地熟铁板。以前的多次试验得到了一个合适的速度,铁板虽然扭曲但没有发生断裂。
模具退出后,黄石得意地拿出成品,长方形的铁板已经变成一个弧形面具,换过模具和铸件后水力锻机又锻出了一个光溜溜的头盔。
“以往,一个铁匠要打个头盔最少也要半天的功夫,上次我们新式头盔,连面具一起用了一天。”黄石说着话就把手中的两个成品放在自己脑袋上,拼成了一个完整的面具头盔,他躲在面具后发出了嗡嗡的声音:“现在铁匠要做的只是打孔、上栓罢了,两个铁匠操纵这台水利锻机,一天可以完成至少二十顶头盔、这还是在我长
生岛水力不足的情况下。”
头盔其实不需要造很多,需要的大部分装备是面具,在老式头盔上开几个洞就足够了,黄石认为孙承宗给的生铁就是让他用来干这个的,上次视察长生岛的时候黄石已经表示过头盔都要改造,这次送来地物资中也没有头盔这项。
摘下头盔后黄石看到一边的邓肯似乎又想说话,他不耐烦地先发制人地说:“邓肯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就是如果把这些人力一早就用来造头盔,我们早就造了上千上万顶头盔了,对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两年前并没有意识到头盔需要面具,而水力的应用、随时能让我们立刻对武器改进做出反应。”
“什么改进?”贺定远急急忙忙地插嘴了。
“我不知道。”黄石耸了耸肩:“我又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将来需要什么改进。”他指着水车补充说:“但是我们一旦发现。这水车立刻就能大批生产我们需要的装备,还能节省宝贵的煤炭和木炭。”
“将军误会我的意思了,”邓肯这才找到机会插上话,他眨了眨眼睛、也郑重其事地注视着水车:“我想的其实是水力问题,水库每天蓄的水才能让水车工作一个小时。但是将军制造了水力轧机、还说要用水车带动鼓风来炼铁,还要用水力镗床磨炮,这么多的机械都是要用水车来带动的。”
范乐由也说话了:“我记得将军说过有办法静决水力问题,让水车能跑起来、不知道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这个办法。”
“是有办法地,不过需要人力,现在人力不足。”黄石正用人力鼓风打造武器、铠甲。农闲以后长生岛的富裕男丁全部被拉去协助造火药、磨火铳和造长枪了。黄石还在疯狂的训练他的新兵,这些举动耗尽了长生岛的人力资源。
“能不能先把其他的工作停下来,等水车跑起来再说?大人都需要建造什么东西?”杨致远也想尽快解决水力问题,毕竟这东西花地金钱和时间已经海了去了,他也急于让这些投入能尽早地变成动力。
“我要造一个新的水库、还有……”黄石说了一半就打住了,他打算造些风车抬水、水库作为储能的设备。虽然风车不能提供稳定的动力输出,但一个风车能有几百个人的力气,而且不知道疲倦。不用吃粮食,海岛上风这么大不用真是浪费了。不过黄石现在还是摇了摇头:“太长了,至少要四千人力干上几个月。”
俗话说造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租船,租船开始盈利的时候。买船可能才才收回本,而造的船还没有下水、黄石也明白重工业就是烧钱的无底洞。但这是一个大拐角的指数函数,一旦技工培养和机械制造达到一定规模、工业带来的力量就会出现爆炸性的增长,几年创造的价值就能相当于以往百年。
另一项改草是度量衡、黄石以那个做螺杆铁匠张开的手掌为准,大拇指到小拇指间距为二十厘米,一百厘为一米,一立方分米水为一升,一升水为一公斤,冰水混合物为零度,沸水为百度。时间抄袭耶酥会的钟表,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六十分钟。
不过黄石炼钢的计划破产了。他虽然修筑了一些窑洞并让工匠制造了坩锅,但是生铁拒绝熔化成液体。另外石灰石和沙子也同样地顽固不化,所以钢、玻璃、水泥黄石一样也没有得到。只是白白往里扔了几百两银子和不少人力。
除了这批物资还有十户铁匠、这些匠户黄石毫不犹豫地统统改成了军户,他们还得到了一个前辈的现身说法。那个劳苦功高的工匠现在也是堂堂的把总了,福利薄上也记录着他的名字,收复辽东后这个工匠可以得到东江镇十亩土地和一头牛。
熟铁胸甲理论上已经可以免疫弓箭,接下来的一步还是要想办法炼钢。无疑,这还需要投很多银子和人力进去,但一旦钢被炼出来,盔甲就能防御大刀和标枪,也能顺便让后金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削铁如泥。
天启四年十月底,两红旗的举动越发古怪了,正红旗不停向盖州、复州这些城市收缩。而镶红旗则干脆退出辽南去沈阳修整了,根据后金的习惯,每年春季满十五岁的男性要补丁入旗。镶红旗今年是无论如何也补充不满每牛录三百丁了,据惯例分析这个旗可能会吸收一些“表现卓越”的汉军入旗,但再整补完毕以前这个旗不会再构成威胁。
辽南的乡间一时间成了东江游击队的天堂,后金野战单位的收缩让地方汉军也惶惶不可终日,纷纷和辽东军私通款曲。
毛文龙最后决心转向旅顺方向打开局面,他下令从本部抽调一万壮丁送往旅顺。
赵慢熊用暧昧的语气问黄石:“毛帅是希望张盘将军能立个大功吧?”
七月黄石就把老兵打散到新成立的三个步队中带新兵去了,八月以后趁着农闲长生岛五个步队两千士兵每天都在操练。经验越来越丰富的大批老兵和军官让新兵迅速地成长,现在长生岛更是得到了号称“不偏袒”的孙承宗的大力支持,不要说装备,就是黄石上次拿到的粮食都绝对是旅顺想也不敢想的。
“毛帅希望张盘至少不要比我差太多。”黄石开心地笑了起来:“不过恐怕很难。”
烈烈北风意未逞第22节正月
天启四年十一月初五,长生岛。
黄石正在欣赏吴穆给他的礼物,一把精美的长刀,刀刃是千锤百炼的精钢打造,侧面用两抉生铁夹住。磨得通体透亮的晶莹刃面有如一面镜子,黄石在上面看到的面容甚至比铜镜更清晰。紧紧夹住钢刃的熟铁也打磨得非常光滑,手指从刀身上抚过,竟然感觉不到任何凹凸。
吴穆静静地看着黄石把玩那把刀,很有耐心地一直等到黄石长叹着抬起头才开口说话:“黄将军还满意么?”
“真是一把宝刀。”黄石对这把长刀爱不释手,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一把刀不知道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把刀在空中轻轻回旋了一下,无论重量还是刀身的弧度都是无懈可击的,真是一把精品。
“咱家上个月写的信,魏公公听说黄将军爱刀后,立刻让人日夜赶工,打造了这把刀。”吴穆把黄石旧刀的式样画在图上寄走,他记得黄石曾经抱怨过那把刀不够沉,所以这把刀的重量还专门加了一成。
刀锋在板凳上轻轻滑了一下,略无迟滞地开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比后世的钢刀还要锋利得多。黄石不禁感叹起皇权的威力,刨去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短短几天大内的能工巧匠就能拿出一把为自己量身订做的武器:“多谢魏公公了。”
吴穆用少有的谦卑姿态一礼:“魏公公说,要咱家替他老人家向黄将军道谢。”
黄石忙不迭地避开这一礼,然后飞快地回了一拜:“魏公公的大事了结了?”
“大获全胜。”吴穆笑嘻嘻地告诉黄石,朝中的东林党已经是一败涂地,这次的京察会把朝中的东林官员统统赶出京师,天启天子本来已经犹豫着同意重审广宁案了,着到吴穆的密奏后更是勃然大怒。他当着魏忠贤的面把御案都掀翻了,连声大骂熊廷弼和王化贞误国,东林党饶二人不死必有情弊。
魏忠贤要地这个东西只是个引子,他的目标不是熊廷弼也不是王化贞,而是政敌东林党。所以黄石觉得他在密折上署名还是安全地,吴穆这封密奏只会给魏忠贤和天启看,而且出自一个不相干的太监之手的密奏也不能作为审讯的资料,从历史上来看太监的密折也基本不做保留。
不过黄石还是刻意防备了一手,他在里面集中火力狠狠痛骂了王化贞,希望这能促使魏忠贤在未来毁掉这档案。万一被崇祯看见了。自己在密奏里表现出的义愤也算是留了一条退路,自己顶多是属于被少数坏分子蒙蔽利用了地好人。
“孙先生几次要求回京面圣,”即使是在私下里,吴穆还是不敢直呼帝师的名讳,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透露出了他内心的得意:“圣上连续下了三道圣旨,要孙先生坐镇关门,无须回京。”
黄石曾暗自揣摩过天启皇帝的心理,幼年丧母的天启也从来没有从他那个好色的老子那里得到过什么父爱。从后世的资料上看。黄石觉得天启似乎是个孤独自闭的孩子,对身边的一些熟人表达出了过分的依赖。比如红丸索中,天启竟然会在他老子的弥留之际要求封他的养母李选侍作皇后——这样他的养母就能名正言顺地当太后了。而在东林党把李选侍轰出宫的时候,天启会不顾体统地落泪。再往后他这种似乎是对母亲的依恋就转移到了客氏身上,天启对客氏百依百顺,作为皇帝的天启面对客氏的时候惊人地使用“吾”作为自称,而大、小魏两个太监为客氏争风吃醋这种龌龊事儿,天启为了让客氏开心竟然能不顾自己的身份跑去做仲裁人。
同样,黄石感觉天启对父爱的依恋投射似乎落到了孙承宗身上。每次这个孤僻的皇帝一看到孙承宗,就会高兴地笑起来,还会满心欢喜地说道:“心开。”在天启四年底东林党和阉党的生死决斗中,孙承宗曾要求回京陛见、魏忠贤听说之后吓得魂都飞了。他的幕僚也都魂不附体地嚎叫:“孙阁部回京,公与吾等皆成齑粉也。”
所以魏忠贤一再借口山海关军情紧急,说服天启连连下旨阻碍孙承宗进京、把孙承宗扳倒后阉党仍然倾尽全力地阻止孙承宗和天启师生见面。不过也就仅仅如此了,和其他那些被整得死去话来地东林党不同。魏忠贤也意识到孙承宗能得到天启毫无保留的信任,让皇帝同意把孙承宗下狱是魏忠贤从来没有胆量去尝试的行动。
终于盼到吴穆开始说重点了:“孙先生的奏章圣上看了,孙先生主张要大力援助长生岛,”吴穆似乎想嘲笑一下孙承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阉党对孙承宗的畏惧也影响到了他,最终吴穆还是没有敢多说废话:“黄将军,魏公公可是说了你的很多好话哦,所以圣上就许可了。”
真爽!黄石心中赞叹了一下穿越者才能有的手腕,什么叫本事?能叫天启最信任的孙承宗和客氏、魏忠贤说好话才叫本事。
“魏公公亲自派人去为黄将军挑铠甲,”吴穆把铠甲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但接下来的几个字他咬得更重:“一千五百具!”
黄石欣喜若狂:“多谢魏公公了,多谢吴公公了。”
吴穆大度地一挥手,反正也是慷京营之慨,又没有花他一个子:“这个月中旬一定到长生岛,魏公公会派宫里的人监送,保证没有飘没,送出京的时候还会加上一百五十具以防路上损失,所以只会多,不会少。也不要黄将军打点,魏公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总之,这事儿就包在咱家身上了,黄将军只要派人往库房里面搬就行了。”
要不怎么会是阉党赢呢?别说人家这事做的就是漂亮。
千恩万谢地离开后,黄石马上找来了杨致远:“把库房里剩下的重甲点点,我记得还有六百具吧?准备装给东江本部运去。告诉铁匠们不用打铁甲了,专心造火铳、长枪和头盔。”
“对了。”黄石喝住了正要领命离去的杨致远:“你可以偷偷给贺定远报个喜。他的骑兵铁甲有着落了。”
救火营鸟枪换炮的工作完毕。价值二十几万两银子的物资对大明来说不算啥,对整个东江镇来说也就是一年的银饷,但集中到一个小小的长生岛那就是非同小可了。
天启四年的魏忠贤还没有什么自信,这批给长生岛地物资既是奖赏,也是为了避免恼羞成怒的黄石倒戈去帮东林党。不过刚才临走前吴穆还是作出了最后的提醒:“黄将军,有魏公公在,什么物资都好说。但魏公公不喜欢听到坏消息,咱家也不能容忍失败。无论是咱家交给魏公公,还是魏公公呈给圣上的,必须是一次又一次的捷报!”
几年来地浴血奋战才说服孙承宗给了一千具,而给魏忠贤提供提供党争炮弹就捞到了一千五百具,黄石不禁感慨果然还是出去当婊子卖来钱最快:“孙阁老,魏公公,我不会让你们二位失望的。”
宽甸前线东江军还是被两蓝旗死死压制住。和两红旗相比,两蓝旗的规模无疑要大得多,其中镶蓝旗就拥有六十一个牛录超过六千战兵。部署在辽南的两红旗统共才五十二个牛录,还没有镶蓝旗一个旗大,现在镶红旗还撤走了。
金求德、赵慢熊正和黄石讨论这份情报,李云睿志得意满地坐在三个人的下首,等待对他的提问,他在黄石麾下混得很不错,情报部门的地位越来越高。
“毛帅的目标还是比较大。看来建奴对辽南不会有大举进攻了。”金求德做出了判断后,赵慢熊也点头表示赞同。
说实话黄石也对辽南地形势看不懂了,他记得历史上后金会趁连续击败东江本部的机会,再次大举南下攻击旅顺,张盘也会在这次战役中被汉军出卖而死。如果黄石所知道的一样,毛文龙也已经派遣大批精壮来支援旅顺了。他的如意算盘本是等后金军进入大连湾以后,自己率军趁后金军顿兵坚城之下时在他们的后脑上敲一棍子。
现在如果能合旅顺、长生两军之力,黄石认为夹击加偷袭打垮两红旗毫无问题,只要自己主动出击替张盘解围,再来一场大捷,那副将的位置就到手了。问题是后金的军事部署已经完全乱套了,看起来他们的心思都用来对付长生岛了。
“这是末将制定的冬季攻势计划,请大人过目。”金求德拿出了一样三份,李云睿照例接过了给他的那份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一会儿他会对情报资源能不能支持军事行动做出判断。
这份计划里的主要目标是沿海的烽火台,长生岛的水营会运送三百人携带大炮去拆这些箭楼。不过金求德也认为拆的速度未必赶得上修的速度,参谋部认为后金的可能对策是“你拆你的,我盖我的”,反正手里有大批农闲的辽民,闲着也是闲着。
隐藏在内陆的后金军会对明军构成威胁,李云睿倒是认为这个没哈可怕。明军凭借海路有绝对的机动力优势,后金军野战部队估计会采用守株待兔的策略,但上千骑兵的集结位置还是瞒不过长生岛的耳目的。可是反过来说这种行动对明军情报网络也没有什么帮助,一段海岸的烽火台被拆掉了,其后的敌军也肯定会提高警惕,情报军官还是不能冒险潜入。
黄石对这个计划很不满意:“我们还是要设法野战,寻求一场正面交战吧。”
现在救火营已经编制了五个步队、一个马队和一个炮队,在孙承宗的粮食援助下,步兵的训练已经基本完成了。长生岛还得到了两千五百具铁甲,这更是大大减轻了军工生产的负担、士兵全体换装了面县头盔,还又生产了数门火炮。
每个步队编制四百人,其中有正副队官、鼓手、旗手等十人,还有二百四十名长枪兵和一百五十名火铳手,经过调整大多数的老兵都已经被训练成火铳兵了。现在的火铳手果长都是以往的功勋士兵。而长枪兵果长则是普通的老兵就能当上了。火铳手的标谁装备除了门火铳,还有一根加上鱼叉头的支棍和一把长匕首——就是一尺五的枪刃装个手柄。经过研究长枪林下的老鼠战还是这种叉子和长匕首最有用。
当然,理论编制是理论编制,现在长枪兵的比例还是远远高于理论编制,到天启四年十一月中,长生岛由于不用生产盔甲,所以已经拥有了一千五百根枪刃。但火铳却不到四百。黄石已经下令把大部分枪刃铁匠改去磨枪管了,这导致了炸膛现象的再次出现。
马队是两百战兵。除此以外还编了辅兵二百人,辅兵用来干割草、喂马的工作,以便让战兵能充分休息。
根据纸面上的营编制,还应该有一果十骑的营近卫来保护一正两副的营官。
黄石和邓肯讨论过后给炮队的编制也是二百人。四门三磅炮和两门六磅炮共六个炮组,每组里面有组长、炮长和三个炮手,五个搬运手、两个工匠、三个马夫、车夫和五个大盾牌兵。大盾牌兵没有攻击武器,他们的使命就是保证火炮在敌军弓箭威胁前也能完成装填和射击,这样每个炮队还要编八个果的长枪兵来保护。
战兵待遇当然会比较高一些,比如吃饭的时候多条鱼就是福利之一。所以麻烦来了……邓肯坚持要把所有的炮队成员都算成战兵,但贺定远等人说什么也不同意,不仅马夫和搬运手一定要算成辅兵,就是大盾牌手他们也不认为是战兵范畴。
无论如何,手里有了这样一支野战部队后,黄石就倾向找个机会进行一场正面作战。
但金求德飞快地进行了反驳:“大人,末将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以我救火营的装备和训练,当然能击溃建奴两、三千人。但建奴虽然不清楚我救火营真实战力,可我部已经名声在外,建奴正红旗绝不肯和我部两千余战兵交战的。如果我部深入内陆的话,因为缺少马匹就很容易被两到三个旗围攻。”
赵慢熊正在慢慢地想,黄石也没有打扰他就问李云睿:“李督司怎么看?”
“卑职也赞同金游击的看法……如果大人要一次出动全营,那肯定还要两千左右的辅兵随行,这就是四千以上的大部队,卑职无能,这么大规模的行军,我长生岛的细作绝对无法完成掩护,这样的实力是隐藏不了一天以上的。”
黄石估计四千人光运上岸、休息、完成整顿就要三天时间,而辽东再大,三、四天后后金的大军也开过来了。再说黄石也问过杨致远,四千人在外十天就能把储备的腌肉、咸鱼和干粮都吃光了,还得把岛上所有地生产都停下来。
听完黄石讲述的顿虑以后,参谋长金求德又提出了新的看法:“大人,大军在外消耗太大,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建奴消灭掉吧。”
金求德说得是南信口对面地那个堡垒,本来后金军围着长生岛在南、北信口修了三个碉堡。盖州之战后又修了三个,现在已经形成了犄角之势。黄石之所以一直不敲掉他们是希望这些大型堡垒能占用一部分资源,而且他觉得这反正是嘴里的肉,土木结构的碉堡在大炮面前不堪一击,用不着太急着吃掉。
赵慢熊的意见总算出来了,他主张再忍忍,等春耕开始就好办了,后金各旗的旗丁就要下地耕作了,除了白甲兵以外的大部分战兵也要去干活,这样留给长生岛的行动时间也就更充分了,毕竟这次总动员的规模可以更大。
“那个时候动员的话,对我长生岛的生产伤害也极大。”黄石摇了摇头,农忙时期总动员是两败俱伤的做法。天启四年他打算出动两千人力去捣乱,杨致远那边就哭天喊地了,这次一动员就要四、五千人,面子上可能很光鲜,但自己也要受内伤。
“可以让孙大人支援些粮食,”赵慢熊拼命地眨眼:“辽西那边有的是粮食,要比自己种快多了。”
“孙大人这次给了不少了,我们必须要做出些成绩来。”黄石长叹了口气,现在军事问题已经不完全是军事问题了,还扯上了政治因素,魏忠贤那里估计也不会有太长久的耐心。虽然他不知道宁远战役在这个位面会不会发生,但黄石知道如果辽西爆发大战,以现有的能力他是什么也做不了的。
“本将决议已定,等南信口封冻,我军就杀过去,将海岸上的建奴一举消灭。”这样好歹也有些斩首,加上吴穆的如花妙笔,大概能对付一气了。
天启五年正月,北风又一次吹过南信口海峡的时候,黄石一边命令秘密动员救火营,一边下令停止例行的凿冰活动,准备渡海去偷袭正红旗。
“咱家刚才去找黄将军了,听说你一大早就来海边,所以就找来了。”一听这尖嗓门,黄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吴穆走上岸边的高地,跟着一起眺望南信口对岸,海边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还有不少看起来是被驱赶来的汉族百姓,吴穆观察了一会儿:“黄将军,建奴在干什么呢?”
黄石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建奴在凿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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