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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18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3节恶邻
1柳督司,你给大家说说吧。“
等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和贺定远这四个心腹都来齐了以后,黄石就让柳清扬再介绍一遍情况,他则悠闲地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日本的幕府已经限制海贸很多年了,但这十几年来他们对荷兰和英吉利的红毛,还有我们大明的商人还是比较客气的。今年日本的幕府轰走了所有在日本的英国人,本来这和我长生岛并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日本幕府还会留下了荷兰红毛和我们大明的商人。“说到这里柳清扬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于是就停顿下来掉头往黄石的方向看过来。
看黄石还在若无其事的喝茶,柳清扬就笑着对四大金刚说道:”谁叫我们卖假钱呢,所以要把我们的生意也禁了。“
”我们在卖假钱?“贺定远瞪大了眼睛,他扭过头问杨致远道:”我们不是去日本卖鹿皮么?“
杨致远嘿嘿干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这事情虽然见不得光,但长生岛大部分高层都心里有数。也就是和贺定远对后勤完全不上心,平时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贺定远比较喜欢和士兵一起胡闹,偶尔来找后勤部门的时候肯定也是来讹诈物资的,他也不想想一点破鹿皮能卖出几个子来。
”贺游击,这事情你不用管,听着就是了。“还是黄石替杨致远解了围,他又冲着柳督司扬了扬下巴:”你继续说。“
”遵命,大人。“柳清扬微徽欠身一躬,就开始给在座的几个人算账。日本的钱荒还是很厉害。假如是一吊假钱,那大约可以在日本换到二两的银子,然后再倒腾成铜运回来,这些铜就能产出五吊的假钱。即使刨去了水手的消耗、日本商人的中转和行贿日本地方官员所需,这假钱的利润还是在百分之百以上。
这两年来黑岛一夫和柳清扬轮番去日本值班。现在已经在下关港外购买了一个小城,还收买了不少日本的贪官污吏,现在利润率也开始节节攀高。今年长生岛预计的年纯利润将达到三十万两白银左右,黄石买粮食的钱和铸大炮的铜还指望着这笔收入呢。
柳清扬说到最后也是神色黯然,他沉痛地告诉这群军官们:”我们长生岛还收买了一些日本幕府和日本长州藩的官员。今年他们也给了我们可靠的消息——日本幕府决意自己开始铸钱了。“柳清扬说着就拿出了一个钱样子。这个钱样子是长生岛花了不少银子从内部买来的样品:”这是日本幕府定的铜钱,大概今年八月会开始使用吧。“
那个钱样子刚才已经给黄石看过了,确实是很不错地上好铜钱,每个重快两钱了。而且是铜八铅二的大致比例。历史上德川幕府中的有识之士也看出自己铸钱的重要意义,他们也是在天启五年开始铸造自己的铜钱和金、银币。德川幕府的钱币质地都很好,重量也很足。日本靠着它驱逐了西班牙银币和大明铜钱,从而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实现了货币自主化。
”日本的长州藩早就知道我们是在卖假钱。不过第一日本很缺钱;第二我们的假钱比南京铸币司的真钱质量还要好;第三他们也知道我们是大明军户。所以日本长州藩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卖的假钱也大都是被长州藩的商人买走了,然后再倒卖到日本内地去。这帮孙子!“柳清扬说得有些愤怒起来,现在长州藩突然来人不让卖假钱了,未免给人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
下面的军官都不出声地默默看着他,所以柳清扬顾不上发泄情绪赶忙继续汇报起来:”长川藩已经来人了,他们说日本幕府规定他们的新钱和大明的铜钱一对一兑换。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是大明军户,所以来人非常客气,说什么以前都卖的钱就算了,但以后就不让我们再卖了。至于我们手里存下的铜钱,他们也会按照一对一把我们剩下地假钱都买走,不过要在这两个月内送去长州。“
凭心而论,日本人的条件已经很厚道了,为了驱逐外国钱币德川幕府硬性规定了一对一的兑换率。但长生岛钱里面的铜只有日本钱里面的三成,这日本铜再多也经不起黄石、柳清扬他们没黑没白地造啊。所以日本长州藩接到任务以后就来好好说话,希望一次性买下长生岛所有地存货,就算是把这个事情了结了。
黄石作了个手势,示意那些围坐在长方桌子旁的部下们可以自行讨论了。
”我们是一钱三分的钱,铜四铅六,他们是两钱重的钱,铜八铅二。“胸无大志的贺定远居然还觉得这买卖挺不错的,他咕哝着说道:”还有好几个月,我们拼命做一批好了,反正做多少都有人接手。“
一旁的赵慢熊则直截了当地问杨致远:”这假钱生意一个月有多少收入?“
”如果日本那里不出这个问题的话,今年大概能有三十五万到四十万两白银的收入,合一个月三万两白银左右。“杨致远潇洒地弹了下手指,在屋子里打了个响:”明年大概能达到每个月五万两以上。“
”日本的军备呢?“这次提问题的是参谋长金求德:”嗯,还有日本的那个什么……什么长州藩。“
柳清扬早就进行了相关军情的分析,他把一份准备好的文件送了过去:”日本幕府的动员力并不强,就卑职的观察,恐怕长州藩也不愿意日本幕府的军队过境,所以短时期内只有长州藩能威胁到我们。“
金求德翻了翻那张纸就从鼻子里哼出了声来:”三百到四百名脱产士兵。“
”金游记明鉴,在日本那个叫武士。“柳清扬连忙补充了一句。
”嗯,武士,“金求德捏着纸边高声朗诵道:”紧急情况下,长州藩可以通过招募农民和乞……乞丐士兵?“他一句话没有念完就打住了,狐疑地向柳清扬看过来:”乞丐士兵是啥?“
”金游击明鉴,那种乞丐在日本叫浪人,都是带着刀行乞的。虽然平时一顿饥一顿饱,但是好像还是蛮剽悍的。“
”剽悍?这世上最剽悍的就是饿急眼的乞丐了。好比建奴。“金求德点了点头对柳清扬的情报表示满意,他又把那张纸高举在眼前大声念了下去:”长州藩可以通过招募农民和乞丐士兵,让自己的武力达到两千人左右。少数将领和军官有重甲,脱产士兵——也就是什么武士大部分使用竹子做的盔甲,他们都有铁制的武器。临时招募的士兵没有盔甲,并使用竹子做的长枪和竹子做的弓……“
”这战斗力不会超过选锋营的。“金求德做出了最后的判断。他若有所思地问杨致远:”你刚才说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
”三万两,至少。“
”这不是一个小孩子怀抱着一大堆金银珠宝么?“金求德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为什么没有人去抢日本人?“
”海路不好走,而且那里经常有台风,上了岸还有语言、地理问题。“黄石耸了耸肩:”现在也就是因为我们有黑岛一夫才看着简单,还有一个可以储备粮食的小城,所以看起来更显得容易,不然一点儿都不容易。“
这群人一路说了下来,贺定远越听越不像话。忍不住插嘴说道:”我们大明王师,应该是保境安民吧。“
”不错。“屋子里有个人立刻回答了贺定远,但到底是谁回答的黄石也没有注意,也没有任何人注意这一点,因为他们都热情洋溢地开始讨论需要派多少人去就可以制服长州藩了。
”如果是选锋营的水平嘛,我长生岛的救火营只要出两个步队就能打垮他们。“
金求德才说完赵慢熊就补充道:”穷家富路,去三个好了。再拉上两门炮。“
”唯一的问题就是日本幕府的反应,不过它日本一个蕞尔小邦,怎么敢同我大明争锋。“黄石冷笑了一声。这个时代中日的国力差距实在太大了,二十年前的战争就说明日本倾国的军队未必打的过明朝一个省:”不过一旦发现是我们是大明正规军,他们肯定不敢还手,我估计日本的德川幕府会去朝廷哭诉,这倒是个很大的麻烦啊。“
”是啊。太祖爷把日本定为不征之国。“贺定远赶忙又来显摆一下他的见识。
不过除了贺定远以外,剩下的人都已经在开战问题上达成共识了,赵慢熊建议把三个队的战兵都讲成辅兵:”就说是去日本卖鹿皮,买米的千余水手和辅兵,在做买卖的时候和日本人发生了些冲突。反正朝廷也没法去查。“
”嗯,就这么说好了。“黄石并不打算把日本怎么样,也没有兴趣打什么征服战争,他黄石只是想继续把这个假钱的生意做下去而巳,只要这个洞不被日本幕府堵住,劣币自然会驱逐良币。日本的黑心商人也有的是,这方面完全不用他长生岛和黄石操心:”还有一个借口问题,这个你们有什么良策么?“
”嗯,我们可以收购东林党在南京造地那批破烂钱币,卑职听说朝廷中的东林党为此头疼欲裂。而且魏公公说了,凡是亏空的部分都要南京铸币司的官员补上。“柳清扬对大明国内的经济形势一直有特别地爱好,这次东林党搞出来的抵制钱币风波这么大,柳清扬自然也收集了不少资料去看:”这种钱肯定很便宜,他们随便卖点钱就能把本补上了。我们把这些钱运去日本和长州藩换。“
看到周围所有的人都阴笑着点头,贺定远奇道:”长州藩的那些日本人又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不同意。“
”他们是肯定不同意,我们都清楚这一点儿。“黄石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就让登州的那文官去和南京方面搭桥吧,这样还可以送给南京铸币司的官员们一个很大的人情:”但我们的钱送去了,他们要是不给的话我们就拿下下关作抵押,让他们交钱来赎。“
”大人,“贺定远虽然善良。但并不是傻子,他听完后也就明白了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了。他深吸了口气:”大人,我们是官军,大明官军。“
黄石一直觉得如果贺定远只是个纯粹军人的话那真是太完美了,可问题就在于这家伙还是半吊子儒生,总觉得堂堂王师官军不能去干土匪、强盗地勾当,更不能硬下心来欺负弱小:”日本人首先是人,然后才是日本人。对吧?“
”是的。“
”就好比建奴首先是个蛮夷,然后才是建州的蛮夷,对吧?“本来一开始黄石是没话找话,但自话自说着他渐渐也找到了一线思路。
”当然。“贺定远又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
”这就对喽。“黄石笑咪咪地说道:”那些日本商人喜欢用我们的钱,而且他们祖祖辈辈用了好几百年了。他们既然是人,那就有选择的自由。日本的德川幕府强行逼迫他们用日本钱是不合理的。是侵犯了他们的自由。“
贺定远地眼睛越睁越大:”大人您在说什么?末将不是很懂啊。“也就他还竖着耳朵听黄石废话,另外几个人虽然也假模假样地听着,但心里面都在盘算出兵的相关问题了。
”人是有人权的,主权无限延伸直到接触到个人的权益为止。“黄石用最快地语速说完以后,就拍了拍贺定远的肩膀,后者显然从名词到含义啥也没有听懂,黄石严肃地告诉他:”这就叫人权大于主权。你不明白没有关系,可以回去再想……慢慢地想。“
趁着贺定远晕头胀脑的时候,黄石抓紧时间和手下们讨论起即将发动的”假币战争“来。反正对日本的对策其实就是一句话”我不要脸“。军事统帅倒是个问题,黄石自己肯定不能去;柳清扬根本不是打仗的料;黑岛一夫是个日本裔大明军户所以黄石也不放心。按说贺定远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可是无论是这个人的品德还是出于维持长生岛均势的考虑,黄石都不打算派他去日本领军。
”杨游击,你抓紧时间去熟悉一下部队。这次你作为三个步队的统帅好了。一个月后出发。“
杨致远虽然把老营管得很不错,而且他的权力也很大。但听说自己有机会带兵打仗还是很兴奋。毕竟杨致远也一直是以武将自命的,平时对部队的操练和战术也很关心。他重重地答应了下来,满脸都是喜色。
黄石听过长州藩的军备后也很瞧不起这个时代的日本军队。一个月后正好可以派些新兵去感受一下战场。用救火营的铁甲步兵对这样低劣的对手,黄石觉得就是傻子领军也能打赢了他们。
”大人。“洪安通兴奋的喊声在帐篷外响起了,外面好像还有大批士兵正在欢呼,这声音被风儿带到了黄石的耳中。
”大人啊,下雨了。“洪安通还没有听见黄石的命令,就急不可待地又喊了一声。
这喊声顿时让营帐中地军官们也都兴奋起来,这是开春以来长生岛的第一场雨。这些天来岛上的各处溪流也比去年要细很多。每天从岛上河流中收集来的淡水虽然不少,可是黄石始终坚持全岛军民每天都要洗澡,饭前便后必须洗手,所以一直都很紧张。
雨并不是很大,但远远就能者见吴穆在雨里面发疯。那厮披头散发地又蹦又跳,脸上的表情也似哭非笑。这些天吴穆的压力可不小,他作为监军也一直在勤勤恳恳地替全岛和辽南祈雨,连军事会议都不参加了。为了表示虔诚吴穆今年还一直没有吃过猪肉。
身后的赵慢熊小声地问道:”听说朝廷还会给辽南派来更多的监军太监?“
”是的,人选正在商议中。“以前辽南只有黄石和张盘两个参将有监军,可是南关之战后魏忠贤一边党争一边还不忘往这里派人,据说辽南所有的营魏公公都有派监军的打算,这样再有功劳也就万无一失了。黄石轻声对身后的赵慢熊等人说道:”这说明朝廷越来越重视我们东江镇左协了。“
”去年冬天没有下雪。“杨致远说话的时候,看向监军吴穆的眼神意味深长。
黄石明白这话里面的含义,从去年魏忠贤开始整东林党以来,大明北直隶的士民就惊骇地看见一冬都没有下雪。在这个天人感应大行其道的时代,长生岛官兵对吴公公的印象因此而一落千丈,天启五年以来吴穆也疯了一样地进行祈雨话动。
”今年正月和二月也没有下雪。“黄石仰头看了看天——此时看不见那完美无瑕的太阳,小冰河时期已经快五十年了,它还要二十年才会过去。
天启五年四月,辽南的大批农民——无论是在后金领地还是明军领地上,都感思地跪下来感谢上苍赐予的这甘露。而在更远的朝鲜和辽东腹地,农民们还在苦苦等待着……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4节银币
黄石他们才看了一小会儿雨,吴穆就兴高采烈地过来了。本来这种祈雨的活儿本该是地方文臣的工作,但长生岛既然没有文臣也就只好让吴公公代劳了。
“吴公公辛苦了,这场雨可都是您的功劳啊。”黄石领着大批的军官和吴穆客套了几句,一边殷勤地建议他去洗个热水澡:“吴公公千金之体,一定要小心啊,我长生岛事务繁多,还要多多仰仗公公呢。”
太监们的身体一向较常人弱些,当然更不能和武人相比。现在吴穆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牙关正一个劲地打着战,嘴唇也冻得发紫。但看到下雨后他心里也很是高兴,支撑着和黄石又说了几句话才匆匆离去,嘴里还哆哆嗦嗦地哼着欢快的小调。
可是等吴穆离开了以后,杨致远又是轻轻地一声感叹:“皇上身边看来是出小人了。”黄石不动声色地扫犯了一圈身边的人,发现包括金求德、赵慢熊在内,他手下所有的军官都露出或多或少的赞同表情。
从万历宠信郑贵妃开始,北中国就连年大旱。自万历天子企图立皇三子为太子,这北中国的旱情就一天比一天更厉害。文臣集团(包括东林、齐、浙、楚等党)已经为此攻击了万历天子几十年了。郑贵妃作为罪魁祸首自然是狐狸精。
到了泰昌朝大灾的时候,缺德的人就换成了李选侍。这个狐媚入骨、祸乱后宫的骚娘们已经被正义的东林党赶出宫去了,但是天灾还在继续,所以说明宫内或者朝堂上还有奸邪,正义的东林党当然不会是小人,这样天启的奶妈客氏就光荣地揽下了这一重任,东林党说她是“性奇淫,秽不可言”。但具体的行为和证据嘛……东林党又说:“宫中秘事,外不可知也。”
天启四年十月,魏忠贤掀起大狱整东林党。这年冬天京师和北方的山西、陕西就看不见降雪了,对此百姓们在私下里流传着一种传言,那就是当今圣上被小人蒙蔽,朝廷所打击的也都是正人君子。到了天启五年还没有降雪后,阉党决心以革命的流言对抗反革命的流言。他们对此的解释是东林的流毒未尽,因此老天爷还很不开心。所以一定要加大对东林党的打击力度来取悦上天。
不过很可惜,至少在长生岛这个流言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黄石的部下们虽然不敢明说,但看得出来他们都认为皇上有忘恩负义的嫌疑。东林党定策立先帝为太子、追究毒杀先帝的凶手、还赶走了企图篡位地李选侍父女(李选侍她爹是个小武官,这次东林党的擎天保社稷的大功被他们编成了评书,在黄石的前世最后还改编成了一出京剧),天启天子这么不体恤忠臣显然引发了上天的震怒。
至于黄石自己,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外,他对明末的文官一律没有好感。阉党和东林党们在贪污和祸害国家方面各有千秋,阉党在天启五年打击东林的大帽子是贪赃,但等阉党上台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黄石个人印象而言,区别就在于一个是很注重也很擅长立牌坊地婊子,另一个则是既不要脸也不太会涂脂抹粉的货色。所以说大明已经病了,而且病得很重。
无轮如何,这场雨给长生岛和西、中两岛带来了更多的水流量。十几天后,长生岛上的能工巧匠就打造好一套新的锻床模具,柳清扬和杨致远立刻跑来让黄石前往视察。
水车带动螺杆,锻床坚硬的生铁模具挤压在原材上,发出吱吱作响的金属变形声。等模具升起后,柳清扬亲手把托盘从锻床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捧拾黄石过目。
黝黑的生铁托盘里是满满一盘子银币,四周被锻下来的零碎会被重新溶化铸成银板,然后在这锻机中锻造成钱币。
黄石拿起一枚银币在日光中仔细地观察。模具雕刻的很用心,这个银币上面地字迹清晰可见,正面上方是“军用票”三个棱角分明的汉字,这三个字下面写着“当五钱”。最下面还有一个阿拉伯数字的“5”。黄石把银币翻了过来,后面从上到下是三排字,分别是“大明”、“东江镇”、“左协”。
东江镇开镇以来,毛文龙为了抠出那些漂没想出了各种各样的“鬼点子”,发行军票就是其中之一。毛文龙的如意算盘是他可以在东江发给各营官军票,然后各营官和士兵用他制造的东江军票和商人换东西,最后这些商人再去登州用军票换银子。
这个政策听起来不错,东江军可以借此避免和登州的粮官直接打交道。而且黄石以自己的小人之心揣测毛大帅的用意,总觉得这里面还有些阴谋的味道。只要能用军票从商人那里换到粮食,领不领得到银子就不是毛大帅的问题了。再者说毛大帅也可以趁机多发行些军票占点便宜——历史上毛文龙被袁崇焕杀头的时候,东江镇还欠着商人们二百万两的银子,差不多合东江镇九年的军饷!袁崇焕曾骂毛文龙“躬为盗贼,劫掠客商”,既然有毛文龙这厮背黑锅,这笔债务就被袁崇焕和后来的辽东主官赖掉了,倒霉的还是那些支持大明军队的商人。
就黄石的个人感觉,很多事情确实是大明的普遍风气,但情有可原并不意味着就做得对。
至于结果么……当然是很不好,毛文龙依为干城的派山东的东江军官和当地官员合作伪造了大量的军票,这让毛文龙的信用一落千丈不说,狠多正直的商人还为此破产了。
在最近的东江塘报里,毛文龙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山东文官了。他还为此向天启告了那些文官一状。投诉天子失败后,毛文龙干脆在塘报里对山东文官进行了指名道姓的人身攻击,简直就是在破口大骂了。
可是黄石认为这个事情毛文龙也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无辜,无论如何那些伪造军票的人都是东江镇的军官,那些商人拿到军票也都是毛文龙发的。黄石个人以为,毛文龙是无权两手一摊,把那些倒霉地商人踢回山东去的。
但毛文龙就是这么干地,黄石觉得很多破产的商人都称得上爱国者。他们冒着航海可能的损失和人身风险把物资运来辽东,他们也愿意在看到银子前先接受毫无价值的军票,并补给完全做不到自给自足地东江镇。
现在很多商人枯坐了几个月,甚至十几个月拿不到一分钱,这对他们和他们的爱国情怀都是极其不公正的。对大明来说,伤害这些人就是在打压整个商人阶层的爱国情绪。也是在割大明帝国的肉。而对极其依赖山东粮食和布匹的东江镇自己来说,损害正直的商人利益其实就是在慢性自杀。
黄石又拾起了另一枚银币,他把两枚银币并排高高举起,皱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比较,这锻制的模具采用类似活宇印刷的模式——黄石也不知道怎么造模具会有更高的效率。不过这批模具做的很不错,两枚银币几乎看不出来差别。
杨致远和柳清扬紧张地看着黄石的表情,他们的长官一直紧闭着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这让他们有些揣揣不安。
“好了,以后我东江左协就用这种军票了。”黄石左方手拇指连弹,两枚银币先后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圆弧,杨致远和柳清扬都忙不迭地接住了抛来的钱币。
“我东江镇左协定员八千人,每兵月饷十钱,年有饷银六万两。”边军的定饷本是一两四钱,但是天启朝以来,奢安、建州、白莲之乱消耗甚大。尤其是奢安之乱,三年来动员军队十余万。几次长期出击,耗费军费近两千万两。内外库的储备早已捉襟见肘,内地的军镇和没有战事的军镇已经停饷多年,东江镇作为前沿军镇虽然只有几十万,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算起来也是中等水平了。
因为今年有南关大捷,所以天启用内币补上了不足的那一半。这样上缴了东江本部一万两后,左协再加上杂七杂八的赏银共有十五万两银子,等黄石请求加派地方耗羡地文书到了山东后,还会有三万两的进项。所以黄石打算把这个缺额都包下来,给左协各部发满军饷:“我们长生岛每个士兵发四枚银币,金州我们长生岛派人去发饷,每个兵也是四枚。金州和选锋营的人我不管,但我们长生岛如果有人贪赃或是和选锋营的将官串通贪污,那一律要军法从事。”
“遵命,大人。”杨致远利索地答应下来了,他心里已经盘算了几个发饷人选和监督人选。此外他也知道黄石还会从内卫和忠君爱国天主教会派人去监督。
“至于张攀、毛可义、毛可喜他们,按兵部的勘合结果发饷给他们,我们就不必派人去监督了。”黄石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了些银币,在两手间往复地倾送着。簇新地钱币发出悦耳的声音,锻出来的毛角还有些扎手。
山东运送来的库平官银都是纯度超过九成九的白银,而黄石手中银币则没有这么高的纯度,大约是银七锡三的配比,所以铸这种银币已经带来了三成的钱息。不过这钱息黄石现在还拿不到手里,因为这银币理论上只是一种军用票。黄石也规定五钱的银币可以在长生岛老营换取五钱的白银。
即使所有的商人都来把银币换成纯银,黄石也没有吃亏。但这银币无论从便于携带还是从价值直观方面看,都是比银锭更好的一种货币。所以黄石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等长生岛银币的信用建立起来以后,这钱息就是自己的囊中物了。除了长生岛无条件提供兑换服务外,黄石还下令长生岛的所有出产都接受商人用银币交易。
除了银币以外,黄石还打算锻造些铜币作辅币,当然名以上也是长生岛的军用票。大明到了天启朝以后,大明朝廷的信用已经跌落到一个很低的水平上,这个时代也已经有狠多钱庄开始私铸钱币了。大明帝国对此完全无力制止。在这些私铸币流通的小范围内,大明的铜制钱已经不能和他们竞争了。大明从中枢到地方的官员们,对这些私钱也采用放任自流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国家会造成多大地危害。
大明政府现在极其低下的货币信用造成一个现象,就是除了私铸币外,全国流通地都是各种银锭。银锭虽然具有更多地信用额度,可是官银和民银的成色还是有着重大的差别。各地的民间银锭也都不同,这给商业交易带来了很大的困扰。黄石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有一种能大量制造地,并且具有相当信用的一般等价物出现,那么最终就一定会在商业领域流通开。
大明的不幸就是长生岛的幸运。信用货币的终极目标当然是废两改元,不过黄石此时还不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他和柳清扬现阶段关注的重点还是这种“军用票”的信用、方便和难以伪造。
这个银币还有很多附加的好处,黄石现在想到地就有两点:第一是能把东江左协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第二就是给后金收买细作造成更大的困难——黄石很难监视商人们到底带了多少银子来辽南,但是他可以相对比较容易统计银币的流向,如果一个商人想用大量的银币收买黄石的士兵的话,情报部门也会更容易发现这种行为。
……
天启五年四月底,长生岛的水车和锻机还在加班加点地生产“军用票”。中岛的几部水车也紧跟着水库后面修好了,一个大炉子眼看也就要盖好了。
这次发了笔财后,黄石狠狠心扔了几千两白银进去,还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去修一个新的大炼钢炉。
以前的生铁总是顽固地拒绝熔化成钢水,无论黄石动员多少人来鼓风也没有用。这次黄石让岛上一半以上地铁匠和木匠通力合作,总算是做了一个超大的水力鼓风机出来。利用螺杆和齿轮控制的鼓风机,可以在水车的带动下提供持续、稳定的风力。
这个新地炼钢炉也采用了全新的设计,以前鼓风机总是往炉膛内直接吹冷风。所以不管烧了黄石多少煤炭,炉子里面的温度总是死话上不去(大约在一千三百度以下)。现在这个炉子的烟囱不再是一根铁管通出去了,而是要在出了炉膛后七扭八歪地绕上几个大圈。
黄石努力回忆着他曾经学过的浅薄的物理学,把出气口的管道设计得和进气口的管道并排,冰冷的空气一进入进气口就会被出气口的烟囱加热,然后经过进气口进入储热室。从那里盘旋过的出气烟囱管会把这些新鲜的空气加热得滚烫(五、六百度),最后这热气会被吹入炉内炼钢。
修这么一个大炉子和配套的强力鼓风机让黄石的手下再次怨声载道,大家都嚷嚷这钱花得都赶得上炼金子了。不过在黄石坚定的意志下,这些苍蝇叫声都被压制下去了,而且黄石还明确告诉他的几个部下,如果这次还不能把铁熔了,那他就要再修一个更大的炉子和一个更强力的鼓风机。
……
金州的使者送来了选锋营的请示信,天启五年后,难民向着辽南汹涌而来。
早在今年正月,努尔哈赤就预感到今年会是一个大灾年,他认为再让汉人大量地活下去会严重地影响到满族同胞的生存权。因此辽阳的后金政权下令搜杀所有汉人的商人、地主、秀才。
二月的军事行动虽然打断了努尔哈赤的清洗进程,但随后他们又再次迅速地行动起来,把辽东汉人中的富户屠杀一空。后金政权计划偷偷地用他们的家产向晋商购买粮食和布匹。
天启五年三月底,努尔哈赤再次下令搜捕辽东的汉人贫民,所有的乞丐和贫苦农民都在被屠杀的范围之内,而且这次屠杀令下达的要比黄石前世还要早两个月。这些贫苦汉人的妻女也被后金人掳去,她们会被卖给蒙古的一些部落换牛羊和皮毛。为了这种交易后金政权甚至在河西开辟了一个马市,大批的汉人女人被像牲口一样地用绳索牵着,赤身裸体地听着后金强盗和蒙古买家讨价还价。
四月初,努尔哈赤下达了天启五年无差别屠杀令——这在黄石的前世也很有名。在这个命令中,努尔哈赤下令后金官兵要有计划地检查他们领地内的每一个村落,所有没有五斗米的汉人都应该被视作“仇敌”,这些汉人应该立刻被杀死并夺去他们可怜的一点儿财产;如果有五斗米的汉人则应该被“编丁入庄”,成为八旗旗丁的奴隶。
李永芳听说这灭绝人性的屠杀计划后企图劝阻努尔哈赤,也被立刻下狱。
选锋营向黄石报告:四月后,汉军纷纷请求投降,其中还有很多人不等接到东江军的答复就拖家带口南逃,甚至还出现汉军杀死后金官员后成建制叛逃来东江的事迹。金州方面一面把这些汉军全部关押,一面快船请示长生岛。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5节政策
“传令长生岛以及辽南各部,凡有汉军弃暗来投,当视若我大明之子民。”黄石总算等到努尔哈赤发疯了。这个老野猪皮正把辽东珍贵的丁口成群结队地推向东江镇一边,黄石要是不趁此机会拉拢辽东人心那可就太愚蠢了。
以前黄石对汉军从来都是斩首除根,一个不留。那时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长生岛给的待遇不如后金那边好,但是眼下辽东汉人成批地倒在后金的屠刀下,汉军的亲人也纷纷被抓去作奴才包衣,女性亲人也很多都被后金当作货物卖掉。这些汉军中人但凡稍有血性,也就不会再给后金政权卖命了。
“遵命,大人。”众人齐声唱诺。杨致远随大流地答应了以后,又单独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们长生岛会有具体的军法条例么?”
在长生岛种类繁多的条例中,最具有威慑力的就是军法条例,其实这些年来长生岛的军纪实在称不上严厉,一般来说各种罪把都会被判各种惩罚性劳动,恶行的暴力把罪大多也不会被判死刑。从选锋营来的那五百老兵刚上长生岛的时候也感觉很新鲜,他们很奇怪长生岛为什么采用这么轻的量刑标准,更奇怪长生岛刑罚这么轻为什么还能保持纪律和秩序。
关于这个问题黄石的个人看法是:法律的威慑力主要在于惩罚的不可避免性,而不是惩罚的力度强弱。只要能让人觉得法网难逃,那一顿鞭子就足够了。过分严厉的惩罚反倒可能诱发更严重的暴力把罪。此外黄石还相信大多数人是通情达理的,不知好歹的人总是极少数。所以黄石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消除部下的不平和怨气,尽可能地培养军户之间的信任感和认同感。再说,黄石不是还有“忠君爱国天主教”这个洗脑工具么?
“当然。”黄石已经把相关地军法条例准备好了。他感觉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他打算把这些汉军统统转变为自己的力量。那些初来乍到的汉军心中肯定还有很多疑虑,所以长生岛必须要加倍努力地设法让他们安心下来。长生岛和复、盖地区的汉军已经敌对了好几年了,黄石担心手下会奚落这些昔日的敌人或者故意伤害他们。此时汉军虽然无法反抗但他们也会把这种屈辱记在心中,万一有这种情况发生就会影响到黄石的计划。
制定好的军法条例给手下地军官们传阅了一圈,里面的严厉惩罚把他们看得一个个都咂舌不已。辱骂汉军士兵会被处以至少十五日的惩罚性劳动;任何抢劫汉军财物的行为都要被打四十军棍以上;调戏汉军女眷的行为一定会被罚俸;涉及汉军家人的暴力犯罪会被处以剥夺职务的惩罚和半年以上的“劳动改造”;如果伤害了汉军的性命……
“杀无赦!”
黄石提高了嗓门。他扫视了部下们一圈:“任何伤害那些汉军的行为,都绝不会被宽恕。这点务必要让我长生岛每个士兵都充分了解。”
“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杨致远现在也不像几年前那么小心谨慎了,他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会直截了当地发问:“大人曾经说过,军法面前,我长生岛官兵一律平等。但大人制定的这份军法规则,比我们内部通行的军法重了好几倍啊!难道大人不把那些汉军当作我们自己的士兵么?”
黄石耸了耸肩,反问道:“难道杨游击你把他们当自己人看么?”几个月前这些汉军的首级对东江官兵还意味着赏银呢。黄石正是打算靠严厉的军法来把这些过去的敌人迅速转化为自己人:“凡是到长生岛三个月以上的汉军士兵,就不再适用这个军法条例了。到时候就他们才是我们的自己人,才能适用长生岛通行的军法条例。”
说完以后黄石又给李云睿下命令说:“这份军法条例,要设法贴到盖州和复州去。一定要好好宣传。”
“遵命,大人。”
讨论汉军问题的时候,吴穆一直在边上安静地听着。现在军议的时候吴穆已经是绝对不插嘴了,只是经常把陈瑞珂找来陪着他听。现在陈瑞珂正根据吴穆的指示在纸上记着些什么……上次祈雨成功后大家喝了点酒庆祝,酒后陈瑞珂这个大嘴巴把吴穆的小算盘给捅出来了。原来吴穆这厮记起宋朝的大太监童贯就是监军出身,后来仗着晓畅军事都封上了王。
前些年在宫里的时候,吴穆就拼命地去抓每一个向上爬的机会。现在他作为一个很有追求、很有上进心的年青太监(吴穆认为自己三十多还算年青的很),认为自己不趁机学习点兵法实在太亏了。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吴穆越看越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童贯的意思了。现在他还很关心大明祖国其他边疆的形势(吴穆不打算在黄石面前班门弄斧),他总在盘算剿灭了建奴后还可以去别的什么地方监军,也好学以致用。
讨论过关于汉军的军法条例后,李云睿又拿出了两份军情来做通报,这两份军情一份是宣大镇的塘报,一份是大明兵部的通告,其实说得都是一个意思——林丹汗刚刚宣称他击溃了后金三个旗和科尔沁的联军,努尔哈赤一个叫多尔衮的儿子也当场毙命。英勇的蒙古大汗还斩首数千,现在正乘胜转进到蒙古草原去休整。
黄石的手下不知道多尔衮是谁,自然也不知道他有多大岁数、能不能上战场,可黄石知道啊,他好不容易没有让自己笑出声来破坏气氛,勉强严肃地听完了报告后他立刻问道:“你们怎么看?”
“吹牛,”李云睿飞快地回答说:“没有首级也没有俘虏,宣大镇根本不信,兵部也不信。这厮分明就是想骗赏。”
金求德也点头说道:“没错,西虏那帮骚鞑子现在穷得只剩骑射了,什么盔甲啊、刀枪啊啥都没有了,能打得过建奴才怪呢。”
蒙古草原不产铁。明朝建立以来厉行贸易封锁,绝不许铁器流入蒙古。二百年下来蒙古骑兵已经把祖宗留下来的盔甲武器都用光了,现在已经彻底退化到了牛角弓时代。而后金军好歹有身棉被披着,还有这几年抢来的金戈利刃,所以后金军和林丹汗交战,明军普遍看好前者。没有无用的战术,只有无能的领袖。黄石不知道末代成吉思汗这算不算把他祖先的脸面全丢光了。
“嗯,我也这么看。”黄石记得历史上林丹汗这废材还没有打就跑了,所以他自信满满地做了最后的总结:“我估计西虏临阵脱逃了,建奴完全没有损失。但这也不怕。西虏号称控弦四十万,我估计这次去了几万男丁。不然建奴也不需要集结三个旗和科尔沁蒙古去打他们。这条三个旗的军情很重要,只要西虏这帮强盗留在辽北,今年夏、秋两季建奴的两黄旗和科尔沁蒙古就得留在那里防备他们。”
“大人明鉴。”
“好,如果一切顺利,我军的新兵到秋季就练好了。到时候我东江镇左协的兵力会彻底压倒复、盖两地的建奴,这里的建奴也不会有任何援军可以指望。”黄石到时候会有两个野战营五战兵,加上金州、大小长山、旅顺和广鹿的部队,东江左协可以出动近万战兵。而镶白旗和镶红旗加一块才四十个牛录,黄石认为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兵力对比。而努尔哈赤比他来的历史上还惨,现在手里已经没有预备队了:“到时候就兵发复州,活捉代善。”
预定在秋季地出击里,黄石已经决心带上左协的兄弟们一起立功。明朝的军制讲求“大小相制”。既要用高级将领去节制低级军官,也要用低级军官去分高级将领的权。黄石现在已经不再是一个营的游击或者是东江一部的参将了,作为一个协的副将,他手下不可避免地会有大量的杂牌将领和部队。
如果不想引起朝廷和东江本部的猜忌,黄石就不能去吞并或驱逐这些杂牌。另一方面,就算能做的到黄石也不打算去驱逐他们。他现在作为一个高级军官已经不能再像作中级军官时那样思考问题了。黄石把整合左协力量看作对自己的一次挑战,毕竟打天下不能只靠自己的手边精锐。一个成功的人必须要能和他人合作,能让他人愿意和自己共事。
在黄石的计划里,靠得自己越近的部队会得到越大的好处。当然了,黄石的嫡系部下和军队永远会分到最大的蛋糕,也会壮大的最快。但那些积极向黄石靠拢地人,黄石也一定要给他们以足够的回报。他一直认为并吞那些靠拢过来的部队不是什么好主意,这等于关上了和其他人合作的门。
……
宽甸,东江镇右协。
东江副将陈继盛正在奋笔疾书,是不是要写这封求战的信曾让他考虑了很久,但眼下地形势不由得陈继盛不心动。努尔哈赤发动大屠杀以来,辽东的汉民和汉军同样大量逃亡宽甸,东江右协的实力每一天都变得更强大。
这些逃亡而来的难民中同样也混杂着大量的汉军士兵,这些受过一定军事训练的士兵不仅能快速补充东江各营的兵力,更给东江军带来了许多宝贵的情报。这一段时间以来,东江右协的情报工作也得到了令人欣喜的进展,无论是西侧的连山防线还是北面长白山防线,东江军都成功地潜入了众多的细作。
在黄石的前世,东江军右协一直采用稳健的策略培养战斗部队,直到天启六年才连续发动对连山和长白山的攻势。陈继盛的这两次攻势都很成功,利用后金兵力不足突破连山防线后,东江军一度把兵锋推进到沈阳城下。沈阳后金守军在孔有德的挑战前闭门不出,那次毛文龙用三天时间焚烧了沈阳城外的所有设施。而几个月后东江镇右协越过长白山攻入建州,并开始围攻萨尔浒城。
但这次陈继盛终于坐不住了。到目前为止左协和右协的斩首数虽然基本相同,但黄石的斩首几乎没有汉军,而右协的两千具首级八成都是汉军。明眼人一看就能辨别清这两者的分量。而且右协去年一直被两蓝旗压着打,而黄石从来都是压着两红旗打。这次的南关之战更是夸张。两营的明军竟然野战击溃了三旗后金军,要知道陈继盛的右协可是下辖五个营,本部更是派来了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个营协助他。这就更让陈继盛感觉到压力了。
陈继盛地信里描述了辽东的战局,他作出了和黄石同样的判断——那就是面前的敌人没有得到援军得可能。镶蓝旗靠着六十一个牛录抵御来自朝鲜和宽甸两方面的压力,实际上正蓝旗被打残后宽甸的七个营就已经拥有了兵力上近两倍地优势。
不过宽甸明军各营去年损失也不小,而且东江镇一直以游击战为主,对手也以汉军自卫队为主。所以陈继盛终于还是写了这封请战信——顺便请求毛文龙在秋季出兵攻击镇江。
“如果本部攻击镇江,应该能吸引走三十到三十五个牛录的建奴吧。”陈继盛封好信函的口。夜空中的星星是那么的明亮,这几天他曾经问过好几个算命先生,这些家伙都说看见他陈继盛的将星最近一直很亮。陈继盛觉得用七个营去打二十五到三十个牛录的建奴还是有把握的,虽然这次出兵稍显急迫,但……“大帅心里,还是会向着我多一点儿吧。”
努尔哈赤大屠杀的消息传到京师,大明天子为此减膳避殿,魏忠贤不敢劝天启吃饭,只好站在一边陪着静静地流泪。
“祖宗之地,祖宗之民……”天启听说有又有十几万辽民死去后,一时间也没有打木匠的兴致了。嘴里反反复复地唠叨着这两句话。
魏忠贤两眼饱含热泪,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趴在地上嚎道:“万岁爷不必担忧,孙先生……孙先生一定有办法的。”
数日后,山海关。
辽东经略孙承宗今天叫来了关宁军总兵马世龙。马总兵看到孙承宗眉宇间有深深的忧色,连忙低声问道:“孙大人急招末将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圣上听说辽东惨事了,”孙承宗今天接到京师来的急书,书信上竟然是天启的亲笔。字里行间尽是担忧之情。所谓君忧臣辱,面对天启急迫的垂询,老孙头也感到一阵阵的伤心难过:“本部堂欲取耀州。”
孙承宗说话的时候手就已经扶在了地图上耀州的位置,然后猛地向下一拉。拳头在桌子上划出一声大响,停在了金州的位置上:“然后你和东江镇左协的黄副将南北夹击,全歼盘踞在复、盖两地的建奴。”
耀州位于海州到盖州的官道之间。一旦明军夺取此地,则复、盖两州和沈阳之间的通信和运输就都会被掐断。
耀州南面不远就是孛罗涡,上次黄石大闹盖州的时候就是在此地爆发激战。孛罗涡以东有成片的荒山野岭,而且没有任何官道。如果明军能控制耀州到孛罗涡附近的通道,复、盖的镶白旗和镶红旗实际上就已经处于明军的包围中了。
马世龙默然看了地图片刻,猛地抱拳行礼道:“不知孙大人要末将何时出兵?”
“免礼。”孙承宗抬手让马世龙站直,然后盯着他说道:“本部堂听你的。”
“末将谢孙大人信任。”说完以后马世龙又看起了地图,他一边看一边分析起周围的山川河流来,最末了马世龙总结说:“孙大人,末将以为要先打探消息,派遣细作,然后才能发兵。此外,孙大人可是要末将从海路去?”
“是的。”
“孙大人明鉴,末将还要配属水营,让士卒上船适应航海。”
“好,本部堂都依你。”
“孙大人明鉴,等全部都准备好了,恐怕要几个月才行。末将估计要到七月中或是秋后才能出发。”马世龙有些紧张地看着孙承宗的表情,他试探着问道:“辽东的事情,皇上是不是震怒了?”
“你不用管那么多,也不用着急,一切以万全为上。圣上那里自有本部堂去说。”孙承宗盯着耀州又看了看,忽然记起几年前有人和自己提过这个地点。那是在山海关的时候,一个年轻将领曾跟自己提起过以海为路的思想,那个人当时随口说出来的一系列沿海据点中就有耀州。
“等等,”孙承宗叫住了打算离开的马世龙:“你最好派人去趟长生岛,和东江副将黄石商议一下。你和他都是同知都督,品级一样很好说话。”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6节重臣
孙承宗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好心,现在黄石如旭日东升,威名已经响彻海内,再说黄石还是攻击耀州的首倡者,并有四年来和后金多次苦战的经验。
但这句好心的大实话让关宁总兵马世龙脸色微变,说话的时候口气里也带出了些许怒气:“孙大人,末将虽愚,但家祖先已有上百年为边将……末将斗胆,末将自信还是懂得一点儿兵法的。”
马世龙翻来覆去地说着几句简单的话,但核心意思孙承宗早就听明白了。这马总兵显然是对孙承宗这么推崇一个小兵出身的人有所不满。而且这种不满孙承宗也早有耳闻,它在关宁军中已经是根深蒂固了。这些辽西将门总觉得东江军上下都是些爆发户,从毛文龙开始都是一帮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泥腿子。
“孙大人容禀……”马世龙说到痛心疾首处,越发地慷慨激昂起来。
“不必了,你的意思本部堂明白了。”孙承宗抬手制止了马世龙继续说下去,毕竟十六万关宁军都是他这三年多辛苦打造出来的,这支军队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他孙承宗的亲儿子一样。孙承宗为这支部队装备武器、屯垦讨饷累得头发都白了,他心底里也希望这支军队能有出息啊:“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谢孙大人。”马世龙抱拳唯唯而出,心头还是一阵阵地不快。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马世龙飞快地招来了他的副将鲁之甲:“速速派遣细作前住辽东,侦探三岔河、娘娘宫、耀州和孛罗涡一带。”
鲁之甲闻言一愣:“大人,我们要出兵辽东了?”
“不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马世龙简要地介绍了一番孙承宗给他的交代,猛地发出一声长叹:“鲁副将,这次出兵本军门就交给你了。你要给本将和关宁军争气啊。”
“谢大人信任,末将敢不竭尽心力。继之以死……”
“住口。”
马世龙一声断喝,接着就往地上狠狠吐了口痰:“不许说‘死’字,从现在到出征,这个字提都不许提。”
“末将遵命。”鲁之甲答应下来后又想起了马世龙刚才的那声叹息,就凑近一步说道:“大人,末将敢问,可是有什么不快么?或是孙大人对我们关宁军有什么不满么?”
“唉,还不是那个黄石么?”马世龙扶着椅子坐下,伸手就去拿自己的茶杯想喝口水。但一掀碗盖发现已经没有多少了,剩下的一点点儿水也都凉了。马世龙勃然大怒,昂首大吼道:“来啊,都死哪里去了。快来给本将换茶。”
爆发过后马世龙一下子又泄了气。颓然按手示意鲁之甲坐下说话:“鲁兄弟你知道我的,我家世代为将,已经有上百年了。今天孙大人竟然要我去请教那个黄石,让我去向他学怎么打仗。”
话还没有说完鲁之甲就已经是怒形于色。他本人也是世代地武将,从小家里人就告诉过他祖先的武勇。虽然辽西百年来没有什么战争,但他们毕竟是良将的后代。那黄石算什么东西?鲁之甲心底里对孙承宗都有些不满,不过老孙头这三年来亲力亲为,对他们辽西的武将也是推食解衣。他们心里也都很是钦佩,所以嘴里自然只能骂黄石了:“黄石,不过一个投军的流浪汉罢了,他也懂得兵法么?”
“什么兵法,哼,还不知道识不识字呢。”马世龙觉得一个臭要饭的恐怕不太可能买得起书。
“那黄石不是开原的商人出身么?”鲁之甲说得是黄石伪造的履历。反正开原被努尔哈赤屠杀一空,十几万汉人全都填了沟渠了,黄石觉得是死无对证了。
“哼,什么商人,就是一个要饭地。和他们东江的那个总兵一个样。”马世龙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鲁之甲也在边上笑得很是开心。二十多年前,毛文龙本是算命先生兼职乞丐,一路要饭到了辽东后就投入李成梁家门,当时和努尔哈赤、李永芳他们一起给李家当家奴。后来毛文龙奋斗数年,在边疆积功改回原姓,还回杭州老家娶了老婆。毛文龙因为认识两个字所以一直到处吹自己是儒生出身,在东江镇自然没有人去揭破毛大帅的这点小虚荣心,但是在外镇早已成为笑谈。世袭的武将自然看不起毛文龙这个草根出身的家伙,东江镇的军官们在他们眼里也都是些暴发户。
笑过之后,马世龙面色复杂地叹道:“你还别说,黄石这厮颇有勇力,屡次大破建奴。”
“末将也听说了。这厮身高六尺,上阵必配刀、剑各一,而且最喜冲杀在前,每阵必亲与建奴白兵。嗯……”鲁之甲回忆了一下他看到过的塘报,里面有些东西给他印象颇深:“盖州之战,黄石这厮领着两千大军,最后死伤不过百余,结果他的胳膊倒被打断了。亏他还是个参将呢。”
“一个匹夫罢了,不过是个很勇猛地匹夫。不过现在他也是副将了,这个匹夫硬是靠砍把自己砍成了同知都督啊。”想到一个野猪型的武将也能和自己平级,马世龙就有说不出的感慨。
一边的鲁之甲更是心中有火,他这个关宁副将才是副都督(同知),他一拍大腿奋然叫道:“大人放心,末将知道一人,也有万夫不当之勇。这次出兵末将会带他同去。”
“可是管车炮营的李承先?”
“大人英明,正是此人。他家三代先祖都力大无穷,世代都是我辽西数一数二的好汉。”说话的时候鲁之甲还咧开大嘴,狠狠地挑起了大拇指。
“嗯,李承先的武勇本将也有所耳闻,据说他能连开十石弓二十次,还能批重甲挥长槊,更自幼熟读兵书,精通兵法。”
“正是。”
马世龙屈指一算,大将、先锋都有了。接下来就是兵力问题:“孙大人欲攻耀州。那里建奴的兵力一向薄弱,本将估计也就是一个牛录或半个牛录。确认以后,本将会给你一个车炮营和一个水营,正好交给李承先统领。”
“哪里用的了这许多兵力?”鲁之甲不以为然地说道:“大人给我一个水营足矣,不必动用车炮营了。”
一个水营有一千水兵,鲁之甲听说对手加上辅兵以后才有几百人,心里对他们已经很是轻视了。感觉一个水营已经有牛刀杀鸡的企图了。
“不然,”马世龙大摇其头,这一仗是关宁军练兵三年多来的第一仗,他迫切地希望有一个开门红:“你带一个车炮营前去,如果顺利的话。”马世龙重重拍在桌面上,把茶碗都激飞了起来:“你就为本将把盖州拿下来。”
“盖州?”
“正是,”马世龙已经详细地询问过救火营的武器了:“黄石的部队一个营也有两千战兵,除了盔甲比较好以外。剩下俱不足道——”马世龙挥手加强语气地同时,脸上也露出了轻蔑的神色:“黄石手下有一千五百多最便宜的长枪兵,还有五百兼短兵的火铳手,而且短兵连盾牌都配不起。”
“这样也能大破建奴?哈哈,看来建奴是气数已尽了。”鲁之甲开怀大笑起来,他觉得盖州也不是很遥远的问题了。
“听说黄石还有炮,”马世龙脸上地嘲讽之气更浓了:“不过只有六门,据说最大的和小将军炮相仿佛。”
关宁军的一个车炮营同样是两千战兵,但关宁军主要强调火力而不是黄石强调的肉搏能力。一个车炮营配备各式战车三百辆、大炮九十门。这些大炮最小的是半磅的虎蹲炮。最大的是十八磅的红夷大炮。每个车炮营还配属三眼、五眼、七眼火铳一千一百支,鸟铳数百支,明军希望凭借这些火器能循环发射,形成对肉搏兵的弹幕。此外每个车炮营还装备盾牌五百面,以保护炮手和火铳手……当然没有长枪这种便宜货。
“大人放心,末将一定取得盖州。”鲁之甲一拍大腿,胸脯高高地挺起:“不大破建奴,收复盖州,末将绝不回来见军门!”
实际上关宁军条例是尽可能避免肉搏的,标准的关宁军铁骑营是一千骑兵战兵,但各种火铳配备每营也超过六百支,从三眼到七眼一应俱全。铁骑营的骑兵炮也超过三十门。孙承宗的建军思路就是靠大炮来提供主要杀伤力,火铳则负责掩护大炮。黄石一直觉得这个思路是和戚继光的思路背道而驰的。戚继光的兵书中最强调的还是肉搏能力,各种远程兵器也还是辅助,比如戚继光的车营中刀盾手都背三根标枪,集中向敌阵投掷后就要扑上去白兵作战。
黄石记得戚继光的肉搏步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和倭寇作战数年,戚继光斩首两万余,自身战死不过四百。后来戚继光到北疆打蒙古,他的车营和“蒙古铁骑”的交换比也常年维持在一比四十到一比五十。黄石自知自己没有戚继光的那种天才,但和孙承宗这个文臣相比,他还是更倾向于使采用戚继光的练兵思路,毕竟戚少保戎马一生,所向无敌。而且……肉搏步兵也很便宜。关宁军的车炮营一个营就要九十门大炮,无数的挽马和战车。黄石就是把内裤卖了也养不起。
……
天启五年五月底,长生岛。
“诸位教友,请让我们为建奴铁蹄下的辽民祈祷。”说完张再弟就把眼睛闭上了。他刚结束了一个关于声讨努尔哈赤罪行的演讲。
屋里的人……包括黄石也把眼睛闭上了。现在长生岛开始有节假日了,黄石发现没黑没白地干不太可能,所以现在开始试行责任制——干完了就可以下班或者放假了。效果似乎不错,工人劳动积极性大大提高。黄石这才发现原来很多要干一天的活其实半天就能干完,现在劳动定额已经被提高了五成,但天黑前大部分人还是能干完活回家。
默哀……不,是祷告了一会儿后,张再弟大声说道;“好了,兄弟们。神一定会惩罚野猪皮的反人类罪行的,我们与野猪皮作战就一定能取悦神。”
“接下来是日本。那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邓肯开始了新一轮的布道,他声情并茂地讲述残忍的日本德川幕府是如何迫害农民的。日本的农民因为口粮不足不得不把儿子摔死在门槛上,但日本各级封建主却过着骄奢淫逸的生活——黄石很没有新意地照抄了包括白毛女在内地一些故事,不过人物被换成了日本藩主桃太郎和少女樱桃小丸子。
“我们的远征军,会给日本的农民带去水和面包……不,豆桨和大米饭。”邓肯口中的远征军就是杨致远率领的那批强盗,一千多人的军队中有一半左右是去参与实战地新兵。他们会在济州岛稍作修整,然后在柳清扬买的那个小城登陆。
参与运输的有施策的长生岛水营和尚可喜的长山岛水营,黄石觉得当大哥吃肉的时候,怎么也要给最听话的小弟一碗汤喝。黄石还反复交待杨致远,这次只是炫耀武力而已,而不是军事行动。所以对长州的攻击一定要适可而止,也绝不能让长州藩虚弱到被日本幕府吃掉的地步。
“诸位教友,请让我们为日本农民和我们英勇的远征军祈祷。”
洗脑日……不,礼拜日的一上午就在各种演讲中度过了,现在参与祷告的人群会先去吃午饭,一个小时后人们要回来继续洗脑……不,祈祷。
黄石这几天一直没有在食堂吃饭,他像前几天一样把面饼卷了卷就离开了,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忘了叮咛内卫们一番:“你们留下,我自己一个人走走。”
策马来到海边的一个“养殖场”,长生岛把很多木棍表面烧成炭,趁着退潮插在不远处的海底上。这些木棍经过一段时间后就可以生出牡蛎来。
黄石跳下马,把大饼扔给来迎接他的那个人,那人笑着接过还冒着热气的大饼:“黄将军真是信人。”
黄石也笑道:“我乃是大明堂堂的太子少保,难道会对一个小女子失信么?”
那小女子脸上微微一红,跟着又是一笑:“堂堂地太子少保,二品大员,国家重臣,就请人吃杂粮面饼?”
这话黄石倒也不以忤,他嘿嘿干笑了两声也说不出个道道来……其实在明末这其实也没有么,但他每次和这女孩说话的时候都有一种很深的羞愧感。毕竟两者的年龄相差太大了,如果是在他的前世,不被笑骂作禽兽也会被朋友讥笑到残废。所以黄石跑来这里地原因谁都不愿意告诉,更是连内卫都不带。
女孩子兴高彩烈地在一边啃那抉破饼。几天前黄石在食堂碰洒了她要带回家的食物……这个女孩子当然立刻认出了眼前的大人物,她当时一句废话也没有,一边抽泣着一边从土地上的食物检回篮子里,连沾满泥土的米粒都不放过。
内愧于心黄石派人查了一下这少女的来历,原来她相依为命的哥哥也才是个辅兵而已。这兄妹父母双亡,又是出身商人家庭没有什么气力,所以女孩也只能干看海讯、站闲岗的工作。他们兄妹的粮食配额都是长生岛最低的一种。
虽然黄石小心的躲在女孩身后,而且一直觉得对方眼睛向前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凝视,但那个女孩吃饼的时候突然噎了一下,脸上也没来由地红了一下。心中有鬼的黄石赶快把目光移开……他回老营的路上还左顾右盼一番,确信附近没有人后才奔回了老营。到了老营他还没下马,早就等在门口的李云睿就跑过了来拉住他的缰绳:“大人,杨游击来消息了。”
“嗯,也该来消息了。”黄石满意地哼了一声。这个杨致远一放出去就跟撒了欢的野马一样,到了济州岛倒是派过来一个传令兵报平安,可再往后就音讯皆无。这让黄石最近很是着急。长生岛为期三个月的新兵演练很快就能结束,杨致远的军队如果不能及时回来,黄石的复州攻势就不能按时展开了。
“刚才卑职去食堂找过大人,就是没有找到。”李云睿一向喜欢在饭点堵人,他现在也有些奇怪:“大人出去连内卫都没有带啊。”
“嗯,我去海边走了走,散散心。”
“大人好兴致。”李云睿高兴地赞了一句,黄石的行踪根本不必向他解释,看到顶头上司对自己这么看重他心里也很得意。
一边黄石倒是做贼心虚地回头偷看了李云睿两眼,一前一后的两个人很快就走入了老营中。来人们看到黄石进来后,杨致远派来的信使马上给他见礼,但黄石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长很粗壮的男子就从人群后面跳了出来。这个男子一个饿虎扑食,在内卫抓住他之前已经趴在了这个大明重臣脚下,一连串流利的汉语喷涌而出:“鄙人小邦长州藩藩士守随信吉,今日得见天朝太子少保大人尊颜,其不胜惶恐也欤。”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7节协助
守随家出自日本甲州武田氏,甲州武田氏则出自源氏,这个守随信吉的祖先也是武田山猴子的一个儿子。胜赖公殉村后,守随家就跑到了日本关西地区,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这家最后的工作是做商人延续到了幕末,他们家族一向以脑子活络和善于见风驶舵着称。
这个守随信吉今年才二十岁,去年他刚投奔到长州藩当上了足轻头,每年有五十石米的俸禄。上个月藩里突然秘密动员的时候,守随信吉还以为是幕府终于要对长州下黑手了。但他满怀悲壮地走进战队的时候,领队的侍大将才告诉他原来是去打一群“海匪”。
王直等海匪在中国叫倭寇,在日本曾经被叫做“明寇”。后来幕府不敢这么称呼了,于是就换上了海匪这个称呼。倭寇在大明一直被中国政府追着打,但在日本他们常常追着日本政府军打。日本战国时期各强大的“诸侯”对大股的海匪一向非常客气——因为海匪一般比日本的诸侯强大。直到幕府时期双方的力量对比才逐渐改变。朝鲜战争后德川摹府也算是发了狠了,拼了命把周围的海匪剿灭了不少,生怕给大明以发动战争的借口。
至于最强大的几股海匪,德川幕府掩耳盗铃地把他们称为“海商”。比如李旦和郑一官之流,这几个家伙个个能动员几万兵力,而且和大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挂靠大明有着闽商的身份。德川幕府自知决计剿不了他们,所以对他们侵占日本土地、城市的行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听说对手是海匪后,守随信吉和他手下的农民兵就士气高涨起来——对方既然不能被称为“大明海商”的话,那就说明他们没有什么实力。一路上下级武士和农民们还听说这几百海匪占了长州藩的下关港,还公然勒索长州藩,这让他们更高兴。因为这次长州藩足足动员了快三千大军,其中战斗兵就有两千人。那打几百个上岸的海匪还不就是玩么?
可是一到下关附近守随信吉就觉得不对了,对面一排排士兵一看就不是土匪,队列站得比自己这边的武士们还整齐。等双方排兵布阵的时候就更不对了,对面地“海匪”一水的铁甲,守随信吉的上司看得直发愣,连常用的列队命令都忘了下达了,其他的武士们也都看傻了眼。守随信吉不像他的土包子同事那么没见识,他在界地时候听说过很多大明的传闻,眼前的铁甲一看就是大明的军国之器,这东西根本就是有钱也没有地方买。
守随信吉瞄了一眼,估计幕府承认的那几个“海商”全加一块也凑不出这么多的铁甲来,他小心地把心中的疑虑跟领队的头目说了,那个头目就把他派去和这次的总大将说。那个总大将看到对面耀眼的装备后,也和被雷劈过的蛤蟆一样说不出话了。听过守随信吉的报告后,那总大将一边痛骂藩里的那些军情骗子,一边哼哼唧唧地打发部下过去试探着交流一下。
那个使者走到海匪军前二十米大叫道:“我乃长州藩毛利家……啊——”话才说了一半那倒霉蛋就被铁炮打成了马蜂窝。杨致远来以前黄石曾拾他介绍过一些日本的风土人情,黑岛还没有把话翻译完,杨致远就认定这个仪式乃是战前的挑战,早等得不耐烦的杨游击立刻下令开始作战。
三磅和六磅炮打过来的弹丸呼啸着向长州军的头上飞了过去,长生岛的炮兵技术比几个月前强了不少。对手远程火力和骑兵都很差,所以长生岛的炮兵把火炮推近了进行跳弹射击。一次精准的炮击就是在长州军的密集阵上开出一个血胡同,滚烫的铁球那可是擦着就死,挨上就亡。明军条例都是双人炮组,而十八磅红夷炮也不过是特别强化到四人炮组,长生军这种为了野战而订做地二十人炮组提供了充沛的人力,火炮的发射速度甚至超过了火绳枪。现在三磅炮已经能达到每分钟三发,并还有进一步提高的余地。
据黑岛一夫说,日本已经有两代人没有打过仗了,在场的长州武士和农民也确实都是第一次见识野战火炮。不过令杨致远惊叹的是……他们竟然扛住了,并且在生扛了明军的火炮有一刻之久后,他们还是没有出现崩溃的迹象。这种劲头让杨致远赞叹不已。水土不服让明军近两成的战斗员上不了战场,所以杨致远一直希望长州军能被火炮吓倒。
可是现在不能再等了,杨致远担心对手迟早会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所以他命令步兵开始进攻。黑岛一夫提供的第一个情报看来不太准确,但他希望黑岛一夫不要犯第二个错误。据说长州军主要是由农民构成的,杨致远希望白刃冲锋的时候农民兵会一哄而散,然后靠人数消灭那些不逃跑的武士。
冲锋发动后,杨致远更加震惊地看到长州军全体哄散了。那些世袭的武士跑得比农民还要快。一支才表现出惊人纪律和素质的军队竟然会有这种表现让杨致远很担忧,他制止了原定的追击以防有诈,并下令审讯俘虏——黄石给杨致远的命令是要优待俘虏,长生军在日本既要是一支威武之师,更要是一支文明之师。黄石目前的目标是做生意,万一挑起人民战争就太不高明了。
通过审讯杨致远才明白他犯了教条主义错误。长州军一开始的坚挺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从上到下都被吓傻了,其实就是骇过头了。而当明军白刃冲锋的时候,清醒过来的长州军自然以最快的速度瓦解了。
当天晚上长州藩发现守随信吉会汉语而且脑子很活络后,就火线提拔他为侍大将来和“海匪”谈判,听说这假钱铺子的幕后老板是大明的太子少保后,长州藩武士们的脸都吓绿了。他们估计这次一定要有人自栽谢罪了,最后这个光荣的任务再次落到了刚执行完九死一生任务归来的守随信吉身上,他在荣升侍大将的同一天再次被提拔为长州藩家老,然后被派赴大明道歉谢罪。
陪同守随信吉前来地两个长州藩副使一路上向他灌输了不少主家为大的道理,并不停地暗示守随信吉要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勇敢地“承担起责任”来。守随信吉嘴上慷慨激昂,心里却大骂不止——老子没吃过几天肉,连老婆都还没有,谁TMD去剖腹啊。
这三个各怀鬼胎地正副使者跟着报信员登上长生岛时已经惊讶地说不出话了,他们虽然从小就知道大明是个庞然大物,也曾不断提醒自己大明的实力深不可测,但看到原来只是这么小的长生岛都有大批铁甲兵的时候,他们三个人的精神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至于为什么大明地太子少保大人会在这里呢?这很容易解释。太子少保大人正在一线指挥对蛮夷的作战。这三个家伙看见长生岛一排排的铁甲兵后抱定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招惹大明,让她有丝毫不快。
守随信吉的俸禄已经涨到二百石了,但这个不知感恩的东西还是没有一丝一毫为长州剖腹献身的觉悟。他一见黄石就趴到在地,把责任一股脑地替长州藩揽了下来,并打算接受对方的全部要求。
黄石倒是没有想提什么过分的要求,西南各藩和幕府地关系就是互相看倒霉,但无论如何长州背后总还是有一个德川幕府。不管质量如何,一个能动员十几万军队,其中职业战士数万的幕府还是不可小视的,也不是现在的黄石能对付的。
守随信吉很快就注意到黄石似乎并不是完全地理直气壮,所以他飞快地对长州的行为进行了解释,成功地把责任推拾了德川幕府。最后双方达成了一致意见,黄石可以继续他的铜钱买卖,但是所有的铜钱都要卖给长州藩,长州藩用自己的渠道去销售。达成这个共识后守随信吉忍不住暗自高兴,看起来自己是能活着回去了。而且这样就可以和大明拉上战略伙伴关系,长州藩大概也会很满意,起码不会杀了自己泄恨。
黄石提出的另一个条件就是传教,他要求长州藩允许忠君爱国天主教会进入长州。这个提议让守随信吉考虑了很久,最后提出为了照顾幕府的脸面,这个教会必须要改名宇——比如叫“忠天皇爱长州教会”。守随信吉觉得黄石这个要求不过是一个信徒的附加条件没有啥大不了的,为了让黄石高兴他还愿意做第一个加入这个教会的日本人。当黄石告诉他已经有了个叫黑岛一夫的教友后守随信吉还显得有些遗憾。
而在黄石的算盘里,他需要一个侵入日本的突破口。虽然这个时候日本的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都远远没有觉醒,历史上也没有被荷兰给刺激出来。但现在又要加上一个黄石,这事情就不好说了。而宗教无疑是能产生深刻认同感的东西,用宗教认同感去渗透一个封建国家还是比较容易的。
天启五年六月初,守随信吉返回日本的船上还多了两个忠君爱国天主教的牧师。船只在九原地区加水的时候,这两个牧师虔诚地在码头上做祈祷,一个看上去才五、六岁的日本农家子弟也跟着他们划了个十宇,还跪在两个牧师旁边童声童气地用日语做起了祈祷。
“这个小孩真好玩,”一个长生岛牧师看着那孩子清澈的大眼睛,忍不住摸出了两个小馒头塞给他,一边抚模这孩子头的时候一边问旁边的守随信吉:“这孩子姓名是什么?”
守随信吉打量了这个农家孩子两眼,嗤之以鼻地说道:“农民的儿子,没有姓的。”日本很多武士宁可饿死也不肯去做农民,就是因为日本农民没有姓氏。落魄武士一旦当上了农民就意味着断绝了家纹。
那个孩子正大口地啃着馒头,守随信吉半蹲着问道:“你这小孩,叫什么名字?”
孩子大睁着眼睛,脆生生地回答说:“我有姓的。”
“哦,这么小就有当武士的志向了。了不起。”守随信吉哈哈大笑起来:“有志气的小孩,你给自己起的姓是什么啊?”
男孩子也没有更多的解释。用清脆的童音骄傲地说道:“我叫天草四郎和贞。”
……
同月,孙承宗在山海关登台拜将。他亲自为马世龙请来了尚方宝剑,还保举马世龙升右都督,节制关宁各总兵。在这个时空里,马世龙因为黄石而受到影响的前程,终于因为黄石的推卸而回到了原点,只是时间稍微晚了一点几而已。
感激涕零的马世龙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尚方宝剑。孙承宗在拜将台上当着众人的面一连行了三次抱手礼:“东事就托付马帅了,本部堂会为马帅筹集粮秣,也绝不插手过问具体军务。”
马世龙单膝跪下,指天誓地:“孙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不负国家、皇上所托,必要将建奴一举荡平!”
根据马世龙的计划,他的心腹大将鲁之甲会组建一支机动部队,这支机动部队会由一个车炮营和一个铁骑营组成。再由两个水营负责运输工作,整个机动部队会有战兵五千,辅兵五千,战车三百辆,战马、驮马三千匹,船只一千四百只,并装备大炮百门——其中有红夷大炮两门,各式火铳三千支。一旦发现后金军的防御薄弱处,马世龙就会用这支强大的机动兵力发动雷霆万钧的攻击以打开缺口,然后他再亲自督促后方地关宁大军跟进,务求给予后金军以重大打击。
马世龙还亲自考问过鲁之甲推荐的猛将李承先,他对这个武将也很满意。李承先兵法韬略对答如流,马上、马下的功夫也颇为了得。马世龙当即拍板提拔他为关宁参将,并由鲁之甲亲手把先锋大印授给李承先。
“金冠、姚与贤统帅两水营,李承先负责车炮营,周守廉率铁骑营……”鲁之甲兴致勃勃地部署了一番任务。关宁的水营任务和长生岛类似,都是负责接送病员武器过河,并运输粮食和伤员。鲁之甲一个个地指过来,把每个人的责任都又重复说明了一遍,营中众将也轰然应诺。
军务部署结束后,鲁之甲倒也不忘了联络联络感情,毕竟打仗这事情就是玩命啊:“诸位兄弟,今夜就到我那里去聚一聚吧。”
几个将领再次纷纷叫好,七嘴八舌地嚷嚷道:“鲁大人的酒,那是自然要去讨一杯喝。”
酒席喝到眼红耳热的时分,鲁之甲还叫出了歌女作陪。他自己更是一个劲地招呼客人,生怕冷落了那位部下。这些部下一个个都手握兵权,既是他鲁之甲的生命保证,也是建功立业的力量来源。
“鲁大哥,小弟听说马总兵不太看的起我们啊。”周守廉趁着酒意就扯起了一个很敏感的话题,这话问得鲁之甲心里也是咯瞪一声。
“哪有此事,哈哈,周兄弟说笑了。”鲁之甲故作潇洒地打起了哈哈。这马世龙祖先是宁夏卫将门,虽然这些年来马世龙一直按照辽西的口气说话,而且他本人也注定要在辽西长期呆下去,但还是有很多辽西人把马世龙看作外人,还在背地里骂他鲁之甲是叛徒。鲁之甲受马世龙恩情颇重,早就认定马世龙才是他今生追随的长官:“诸位兄弟,我鲁之甲可以拍着胸脯说,马帅是打心眼里为我们着想啊。”
一边的李承先也觉得马世龙这个人很不错,他扯着大嗓门赞同道:“不错,马帅兵法韬略很不错,但最重要的还是他为人宽厚。我信得过马帅,这条命也就交给马帅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周守廉闻言大喜,赶快敬了鲁之甲一杯酒:“那鲁大哥可要给我们兄弟多美言几句啊。”
“一定,一定。”鲁之甲大笑着和周守廉干了一杯,金冠的酒此时也到了,鲁之甲又是一饮而尽……
离开了鲁之甲的大营后,周守廉立刻把满脸的笑容卸掉了。他冷冷地问金冠和姚与贤:“你们怎么看?”
金冠冷哼了一声:“鲁之甲这个狗腿子,我早说他是叛徒,你们还不信。”
“谁不信了?”姚与贤脸红脖子粗地反驳道:“只是那鲁之甲毕竟是我们辽西人。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要让马世龙这个回回骑到我们头上,那谁也捞不了好。这么简单地道理,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他根本不想明白,哼,今天你们还想劝他,结果他也想劝你们。哈哈,当时真要笑死老子了。”金冠说着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了。
“嘘——收声。”周守廉冲着金冠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远处传来了李承先的声音,那个人喝得醉醺醺地也告辞出来了:“马世龙扔拾他一个参将的破饼,这狗立刻就把自己的祖宗忘了。”
天启五年六月初,长生岛。
第一批赴日地士兵已经回来了,黄石给杨致远地命令就是炫耀完武力后立刻以最快地速度撤退回国。他黄石就是一个彻底的纸老虎,而且还要仗着大明这几百年的积威,如果日本人坚持抵抗那他也就只能当作练兵了。但眼下看起来效果还算不错。
黄石最近收到了孙承宗的一封信,信里说得很模糊,但看得出来孙承宗有意于辽东。虽然黄石不明白孙承宗为什么不肯明说,但他相信孙承宗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据黄石的判断,孙承宗的目标应该在三岔河到娘娘宫一带。关宁军自负天下强兵,战马、火器也颇为充沛,马世龙一个个外来的武将,看见这么多兵马器械肯定会径直去找后金大部队的麻烦。再说他马世龙一个外系的武将要想立足辽西,也需要一份说得过去的战功。不然孙承宗迟早有走的一天嘛。
想到马世龙目前的处境,黄石心中也隐隐有同情之感。因为这让他回想起了自己初到东江的艰辛。黄石把孙承宗的信件又看了一遍,细细品味着里面的含义——孙大人是要我主动去助马帅一臂之力吧?但又怕伤了马帅的自尊……嗯,看这信的语气和写法。说不定已经伤过马帅的自尊了。唉,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黄石的烦恼不仅仅来自辽西,就在收到孙承宗信件的两天前,东江本部那里还来过一封密信,耿仲明的一个心腹随船来到辽南,他贴身带来了耿仲明献上的好意。
耿仲明在那封密信里告诉黄石:陈继盛最近一直想出动出击,为此他已经发给毛文龙两封信了。虽然这两封信都被毛文龙驳回了,但毛文龙第二封信的语气似乎也显得有些松动,陈继盛目前正在写第三封信。耿仲明以一个朋友和孔有德密友的身份提醒黄石,切不可被陈继盛把风头超了过去。信的末尾还看似随意地讲了两句,说什么东江外系武官都对黄石很钦佩,觉得他很给外来的武将争脸,让他们也感到扬眉吐气。
毛文龙的干儿子们说什么外系武将……黄石第一感觉是可笑,但是他静下心来一琢磨,又感到一阵阵狂喜,因为这说明他的影响已经足够大了,至少有相当一批东江军官已经在观望,并视他为毛文龙的接班人。比如这个耿仲明和孔有德,就已经把宝押在了他黄石身上。
黄石对着地图看了许久,但他眼前流过的却是孙承宗的那满头银发,耳边回响的则是近日听到的那些故事,那些正发生在辽东大地上的惨绝人寰的故事。
——只要我抢在马世龙前攻击复州,就应该可以吸引来后金更多的注意力,这应该可以帮助到马世龙了吧?大规模围攻复州也可以在东江观望派的心目中再投下一记砝码……如果苍天注定要我做戚继光第二,那我也只好以封侯为满足。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8节诗人
天启五年六月十二日,长生岛,副将府。
各式的菜肴流水一样地递送了进来,厅中还有一圈装扮得花团锦簇的歌女在翩翩起舞。黄石和山东的甄雨村正交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
甄雨村刚刚高升了。阉党兴起的政治狂潮终于刮到山东了,属于东林党的巡抚、巡按都倒台了。虽然阉党又派来了一批新任官员,但甄雨村他们这些中低层官员是地方的栋梁,所以阉党并没有动他们的意思。山东的各知府也都很有眼色地立刻改投阉党门下了。
“南京的列位大人,要下官代他们向黄军门问好。”甄雨村这次来对黄石更客气了,从下码头开始就拉着黄石闲扯,入了宴席后更是谈笑风生。
“甄大人客气了,南京的诸位大人也太客气了,那些铜钱正好给士兵发饷用。”黄石笑嘻嘻地又敬了甄雨村一杯酒,南京铸币司的官员们大多数也都脱下了东林党的那身皮,换了一个组织继续铸他们的铜钱——当然,这次他们稍微规矩了一些。而铸币司的几个大头目没有机会辩白清楚,统统被当作东林党铁杆拿下了。
“剩下的铜币本打算付给登莱的商人,末将还欠他们不少钱,唉,这军中的用度就是大啊。”黄石感叹了一声,做出一副紧张的表情问道:“要是这些商人去莱州府和登州府闹事,末将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甄雨村自然立刻听明白了黄石话里面的含义,他们吃了黄石这么多好处也不能不干活,不然就太没有职业道德了。甄雨村当即就大包大揽下来:“黄军门放心,辽东边士辛苦我们同僚都是知道的,这些商人挣点辛苦钱我们也不去管它,但如果贪心不足来衙门闹事。我们一定会乱棍打出。”
“末将代左协将士谢过甄大人。”黄石当然不会拿那些垃圾铜钱去祸害爱国商人,但这个铺垫也是一定要有的。如果自己什么利益都不拿,山东的文臣集团也会怀疑黄石的用心:“甄大人,末将铸了一种军票,大约也有数成的铸息。末将规定这些军票只能在长生岛兑换铜钱,所以……”
甄雨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马上又反应过来了:“黄军门的意思下官明白了。长生岛的军票一律不得在莱登兑换银子,所有的军饷我们都会直接送来长生岛。”
“如此,多谢甄大人了。”黄石觉得军票做得再好也比不上真金白银,万一山东的商人和官府勾结,像阴毛文龙一样地把自己阴了,那自己的军票计划就会大受打击。
正经事情基本说完,黄石看大家喝得也差不多了,几个山东兵备道的官员一个个都自称不行了,他就拍拍手让那几个歌女过来。黄石事先已经打听清楚了这次会来几个粮官,然后按人头把这些歌女从山东请来,当时部下还暗示为他黄石也请一个,不过被他断然否决了。这些歌女大老远从山东赶来,还要承担被诱拐和淹死的风险,所以一个个要价都很可观。黄石可没有心思花这么一大笔钱去风流一把。
在女人柔媚的声音下,甄雨村一伙儿各个被灌得东摇西歪,黄石满意地笑着,还能安慰自已一句——至少肉菜是省下了不少。
喝高了以后文臣们纷纷开始吟词作赋。这既是显摆也能增加斗酒时的乐趣,八股文的威力此时立刻就显示出来了,正如黄石前世听说过的那句话一样:精通了八股文,那做诗填词真是小儿科。别看这几个文官喝得连亲爹都未必认得清了,但斗起诗词来仍然是一踏一深坑,一掴一掌血。
他们变着方地拿着长生岛附近的景色出题,一路下来谁都不敢示弱,这次又轮到小黑山了,甄雨村舌头已经喝大了,但一首七言诗仍然脱口而出,略无丝毫涩滞。黄石又是第一个大声喊好,只是……这次他喊的似乎太响亮了,醉眼朦胧的甄雨村猛然发现黄石这段期间好像没有喝酒。
“黄……黄老弟,你……你也来一首吧……”
黄石正打算推辞,登莱兵备道的那些人就鼓噪起来了,他们喝得似乎都忘了黄石是武将出身了,黄石眼看推辞不过,只有硬着头皮剽窃前世的一首大作:“远看黑山如棒槌,上面窄来下面宽,若是把它倒过来,下面窄来上面宽。”
几个文官顿时愣住了,其中一个的酒都洒到官服上还没有察觉,甄雨村拼命地咳嗽着,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忘了黄石是个武夫出身,好不容易咳嗽过这口气,他立刻大发感慨:“黄军门真是吟得一手好诗啊!”
“好诗,好诗。”其他地文官咳嗽好了以后也纷纷称赞起来,其中还有个智商比较低的家伙还嚷嚷了一句:“黄军门再来一首吧。”
甄雨村和其他的文官纷纷恼怒地看着那个二百五,但黄石却真的诗兴大发起来,当即站起身来,举着一杯酒引吭高歌道:“天兵十万向辽东……”
“好气魄,不傀是威震辽东的黄军门。”山东文臣又是一愣,奉承话纷纷喷涌而出。
收到鼓励的黄石龙行虎步,就在这厅里连着转了两个圈,终于又挤出了一句:“不破匈奴誓不还……”
平仄完全不对……甄雨村腹谤不已,但眼睛都已经眯得快闭上了。其他几个文官捻须的捻须,咂舌的砸舌,一个个摇头晃脑的都似乎听入神了。
“……百战精钢刀在手……”黄石憋了半天总算又把第三句折腾出来了,这时他在厅里已经又转了五、六个圈了,那几个文官都心底里已经作了几百收尾了,都替黄石急得不行。
但黄石在厅中却是越走越急,最后就如同一团旋风般地围着几个文臣打转,他手中的那杯酒都泼了不少出来。终于,黄石停下了脚步,他把本应做完诗才喝地酒一饮而尽。然后奋力地把酒杯扔到了地上,手臂猛地往前一挥的同时,已经张开嘴……
几个文官立刻伸长了脖子,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其实他们都不在乎黄石到底会说什么,只要赶快说完就好,他们也可以继续喝酒了。
黄石伸着手、撅着嘴僵立了片刻,脸上眉眼翻腾。表情忽而狰狞,忽而放松地变换着。直等到几个文官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伸僵了的时候,黄石一拂袖口……围着大伙接着走……
走走停停了几次,绿豆大的汗珠从黄石额头一个个渗出,在脸颊上汇聚成涓涓细流,甄雨村也看得十分同情,终于一咬牙打算拼死出头去圆场了。
“杀——杀——杀——杀——杀杀杀。”黄石从慢到快一口气喊了七个杀宇,接着就抚胸长出了一口大气。憋得通红地脸也渐渐向正常颜色过渡回来。
“好!”
“好诗!”
“好啊,好诗啊。”
响遏行云地彩声立刻从山东文官的嘴中喷了出来。
……
“噗……”满嘴地食物在她大脑反应过来以前就喷了出去,年轻的姑娘慌忙用左手反掩住嘴,但这一下子就把热流逼入了鼻腔,她拿着食物的右手也猛地盖在了左手上,喉咙中发出了类似鸽子叫声的咕咕声,听起来这声音的主人似乎非常难受。
“哎呀,糟蹋东西的人啊,”黄石一脸痛惜地看着喷洒了一地的食物残渣,唉声叹气地说道:“总说吃得不好。今天给你带来好菜、好肉,结果就往地上吐。”说着黄又摇了摇头:“真是贱命一条啊,吃杂粮大饼的时候从来连渣都不会掉一粒,好东西看来你是无福消受喽……”
黄石啰里啰唆地抱怨了好久,眼泪横飞的女孩子才喘匀了气。她囫囵咽下了剩下的食物,眼睛弯弯着笑得直打跌:“太子少保大人啊,您这也叫诗?”
“怎么不叫?诗不就是四句,每句七个宇么?”黄石理直气壮得很,单手叉着腰,威胁似地摆动着手指:“你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在场的进士老爷们都说我做的好诗哩。”
“好诗,好诗,下面窄来上面宽,哈哈,”那姑娘笑得花枝乱颤的时候还不忘了用手掩嘴,她踉跄着急行了两步,用手死命撑住一个树才算站稳脚跟:“小女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的诗啊。”
“有什么不对么?”
黄石一脸茫然地望了过去,这无辜地眼神让那女孩子看得一呆,脸上的嘲笑神气也冻结住了,跟着就渐渐退去,她凝神思索了片刻后就是轻轻一福:“太子少保大人,小女子也不懂太多诗词,不过既然进士老爷们都说好,那想必是好的吧。”
“真的么?我从来没有做过诗,也没有看过什么诗,第一次写诗竟然大家都说好。”黄石兴奋地问道:“你真的觉得好么?”
那女孩子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脸上却是微微一笑:“太子少保大人的诗,当然是好的了。”
“真的好么?你可别骗我,我真的从来没有看过诗啊。”
女孩子温柔地笑了一下:“小女子不敢对太子少保大人扯谎,这诗确实很好。”
跟着她的目光碰巧游移到落碎肉片上,痛惜的神色立刻浮现在了少女的脸庞上,她飞快地走过去蹲下,就打算探出左手去拾起来。
“拾这个干嘛。”黄石抢在她前面跳过去,轻轻欠身一抹就把那些东西划拉到旁边去了:“又值不来什么银子。”
“唉,”女孩子优雅地徐徐站直,顺便白了黄石一眼:“听太子少保大人这话,横是趁了几千、几万两银子了吧?”
话一出口女孩子就自知不妥,她挑眼扫了黄石一下,看见后者也正凝神品味着她的话和表情,脸上不禁就是一红,侧脸避开的同时,手也假意地去扶头发,把黄石的目光轻轻挡开一半。
海风吹来,乌黑的发脚飘扬在白皙细长的脖颈上。日光洒下,这飞舞的青丝隐隐染上了一层金色。
这景色让黄石不由自主地一下子念出:“独立天下无双艳,竞夸海内第一香。”
“嗯?”明眸顿时染过一层怀疑,马上又笼上了重重的恼色,女孩正要大声质问,却不幸觉察到了诗句中地寄意,一腔恼火顿时平添了不少羞涩。恼羞成怒的女孩狠狠剜了黄石一眼,把脸别向了一边。满腔怒火无从发泄地女孩突然发现自己忍不住要微笑,这更让她感到气苦,就再次扭了下身,几乎是背对着黄石了。
过了好久黄石轻声解释道:“我是在夸牡丹。”
“嗯。”一声细若游丝的鼻音传了过来。女孩开始无意识地啮咬起手中的食物来,她已经完全背过了身去。
两个人无声地站了很久,在这悄无声息中黄石感觉两个人间的距离正被飞速地拉近。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女孩的背后。抿着啃盯着眼前的小后脑勺和一双轻轻抖动地肩膀看,背负在身后的手几次动了动,但终于还是没有伸出去。黄石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渐渐缓慢下来,把口中的唾液一下子咽了下去,睁开眼看着还在轻咬食物的姑娘,小声地说道:“我还做了另一首诗……”
这次黄石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在屋子里盘旋的场景,还惟妙惟肖地模仿了那些文臣等诗句时的表情——一个个端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所以他才说了头两句,那女孩就笑着喘不上气了:“你……咳,咳……住嘴!”
看到黄石还一本正经地说下去。姑娘气得真想擂他一顿:“等等……太子少保大人,等我吃完了你再说吧……哈,哈……”
黄石不管不顾地还在学着甄雨村的苦瓜脸,右手却像另一个文臣那样挑起了拇指,左手一边抚摸着胡须。一边夸张地叫道:“好诗,真有英雄气魄啊——”
“大人。”
两个人的侧面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叫喊,黄石一呆就收回了双手,侧头看去原来是洪安通来了,他站在不远处作了一个躬身的见面礼。那女孩也跟受惊的小鹿一样跳开了两步,洪安通收直身体,衣甲铿锵地走了过来,又是双手一抱拳:“大人,属下有军情汇报。”
“嗯。”黄石沉声相应的时候还轻点了一下头,身上浮脱的举止和神态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掉头对那个女孩子说道:“本将先走了。”
“小女子恭送黄将军。”
离开的时候,黄石用余光扫了一下侧后的洪安通,后者的目光一直笼罩在那个女孩子身上,冷冰冰的全是怀疑之色。
“大人。”路上只有两个人地时候,洪安通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女子姓甚名谁?可否知属下?”
“嗯,”黄石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洪安通不引人注意地皱了一下眉,恭恭敬敬地回答说:”大人明鉴,属下一路查问卫兵,有人见到大人往这里来了,属下就沿海岸寻找,这才找到了大人。“
黄石知道洪安通当初肯定很着急,有军情却找不到自己的人,他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
”大人?“洪安通又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今年十八岁,嗯,姓王……“黄石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不好,所以一上来就本能地替自辩护了一句,那女孩子的年龄他也是按照虚岁来报的。
洪安通倒是不以为意,他默默地把黄石说得资料记在心里,打算一回到老营就安排内卫去查,等黄石统统说完以后洪安通又问道:”大人,明天可要属下安排人手保护王小娘子?“洪安通顿了顿,又问了一句:”可要属下把王小娘子安排到老营来?“
”不必了吧。“黄石觉得大张旗鼓很不好,人家可没有答应过什么,自己更没有要求过什么,黄石现在正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把持得定,不然就让洪安通这厮免费看大片了。
”遵命,“洪安通倒也不多问,他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属下敢请大人明示,以后再去见王小娘子时,属下应安排贴身内卫,还是在两里外部署内卫警戒圈?“
黄石半天没有吭声,洪安通等了许久没听到回应就又说道:”请大人示下。“
”我看都不必了吧,我自己能保护好自己,不用带内卫了。“黄石不耐烦地叫了起来,好大的一个长生岛,这么可贵的幽静海滩和山地,要是自己每次约会都跟着一个警卫排那也太煞风景了。
洪安通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大人一身担负辽南安危,岂能自处险地……“
黄石愤怒地打断了洪安通,停下马向他咆哮道:”我说不必就不必。“
”大人恕罪。“洪安通滚鞍下马,跪倒在黄石马前:”属下愚钝,仰承大人信任,委以内卫重任。此事乃属下职责所在,故不敢不言,敢请大人明鉴。大人身负国家重任,一身关乎数万将士安危,因此一定不能处于险地……“洪安通重重地俯下了身:”属下敢请大人明鉴。“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09节魔戒
黄石纵身一跃,从马上跳落到地面后,他不等彻底站稳就双臂探出,把洪安通托了起来:“洪兄弟请起,你辛苦了,我话说得不对。”
“属下当不得大人此言。”洪安通虽然挣扎,但黄石也还算有力气。加上他也不敢拼命反抗,所以还是被黄石从地上拉扯起来。
“你放手去查王家小娘子好了,但我还是不希望有大批的内卫跟着我。”看到洪安通又在那里运气等着争辩,黄石就轻声问他:“你为什么追随我来这个长生岛?”
洪安通一时语塞,他挠了几下头也没有想出什么堂堂的道理,支支吾吾地说道:“属下就是想跟着大人,也没有什么为什么。”
“因为我是汉人,因为我是大明军官,因为我拯救了很多辽东百姓,因为我对每个人都很好,因为我从来没有利用权力欺辱过任何一个平头百姓……”黄石静静地说了很多条零碎的理由,洪安通呆呆地看着他的上司,傻傻地连声称是。
“你如此,那些投奔我而来的百姓也都是如此。”黄石笑着摇了摇头,还顺手在洪安通的肩上拍了两下:“他们都爱我,就如同你一样,我黄石是生活在一批爱我的人中间。我不需要一天到晚地贴身保护。”
洪安通咀嚼着黄石话里面的含义,但再此回话的时候仍然神情毅然:“大人的意思属下明白了,但建奴狡诈,大人一身系万千军民安危,属下以为不可不防。”
“防当然要防,但我不喜欢你们防的方式。”黄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摸着眉毛整理着自己的思路,而洪安通就站在他面前静静地等着下文。终于,黄石搞清楚自己到底对什么反感了。他仰起头看着洪安通:“你和内卫每次跟我出去,看那些兵民的表情就如同在看敌人。就像今天你看王小娘子的神情一样。我不否认其中可能有建奴的细作,但我相信岛上九成九的人都是敬爱我黄石的。”
洪安通忙不迭地说道:“大家都是敬爱大人的。”
这话让黄石自得地微微一笑:“这就是问题所在,你们脸上地表情伤了那些人的心,让他们觉得我在怀疑他们。”黄石看到洪安通满脸都是茫然,不禁又摇了摇头:“我相信长生岛的军户都不会负我,所以我不会负他们。从此以后,你们要不就别跟我出来,要不就别伤他们的心。”
洪安通愣了半天才恍惚地开口问道:“如何既能保护大人,又不伤军户们的心呢?”
“冲着他们笑,”黄石轻松地把手背负在身后,对着洪安通露出了信任地笑容:“你们既要学会冲着别人笑,也要学会看懂别人的笑容。一个真心冲着我欢呼的军户。肯定不会是我的敌人的。”
回到老营后,黄石立刻看见杨致远正堵在门口,这家伙回来以后立刻开始工作,连黄石特批给他的假期都只休息了一半:“杨游击,怎么了?”
杨致远欠了一下身:“禀大人,有个官司要请大人示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军法条例也变得越来越严格细密,杨致远已经很少就军法问题来找他了。黄石估计又是出了什么没有预见到的情况,杨致远这是找他来批准新条例了。两个人此时已经走进老营大帐,金求德和李云睿正拿着几份东西等在里面。他们见到黄石来了也一起行礼。
黄石觉得军法问题应该无法很快解决,所以走到他到正中位置坐下后立刻对杨致远说:“把新条例呈上来吧,我今天晚上看过,明天一早给你好了。”
不想杨致远摇头说道:“回大人话,没有什么新条例。是关于老条例地问题。”
“原来是老条例啊。”黄石有些奇怪杨致远怎么会提出这方面的问题,这个已经早有定论:“如果下面的军法官认为老条例不妥,可以向你报告。如果你也认为不妥,就可以向我请示。但这次的官司还是要按照老条例判罚。”
“大人,末将以为,这次的官司不能按照老条例判罚。”杨致远反驳的声音不高但却很坚定,说完以后他就把一套案宗推到了黄石面前:“末将敢请大人立刻看一下。”
黄石盯着杨致远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示意他和金求德、李云睿都坐下,然后低头打开了案宗。
这起案件的情况非常简单,一个长生岛老兵杀了一个新投降的汉军士兵,还夺走了死者的妻子,死者的弟弟为此告上了长生岛军法司,目击证人很多,凶手也供认不讳。黄石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案件简述,又前后对照了几遍,不禁抬头狐疑地问杨致远:“这个案子很不好判罚么?”
“很不好判罚,末将敢请大人看一下供词。”
黄石的身体向后靠了一下,眼睛也有些愤怒地眯了起来,他冷冷地说道:“杨游击,我的事情很多,要是每个案子都要我看供词,我根本看不过来。”
杨致远迎着黄石的目光,不卑不亢地说道:“末将敢请大人看一遍供词。”
听完这话以后黄石又盯着杨致远看了几眼,手下“哗”地一把掀开厚厚地供词,嘴里嘟囔道:“最好值得我一看。”说着他就低头看起了审讯记录。
供词有很多,光目击者就有几份,但重点在于凶手、凶手的兄长、死者地妻子和死者的弟弟这四份上,黄石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气就散去了,再过了一会儿他就露出了戚然的表情:“可怜,真是可怜啊。”说着黄石的手就摸上了自己的眉骨,并轻轻地捏着自己鼻梁。
这个长生岛的士兵是天启三年逃难来的辽民,盖州战役的时候就是一个新兵了。而且当时就在黄石那队英勇作战,还负过重伤。到了南关战役的时候这个士兵已经是个果长,在突破中央的时候再次立下战功并再次英勇负伤。他虽然没有进入教导队但却也记录在案,军中已经把他作为下一批军官集训的重点培养对象。
死者和凶手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两年前这个士兵和大哥、小弟一起南逃,当时死者还是一个汉军哨探,凶手一家当时被死者所在地哨骑队(三个骑兵)捉住了。根据一般的规矩,只要逃亡者能够提供足够的财物就可以换回一命。但这个倒霉的士兵没有钱行贿汉军,所以那伙哨探就夺走了这对兄弟的妹妹和妻子作为买命钱。他们的小弟试图保护家人还被打伤。没有走到旅顺就咽气了。凶手当时就握着死不瞑目地小弟的手发誓要报这血仇。参加长生军后他一直奋勇作战,屡立战功,确实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天启五年汉军大批南下逃亡金州并转送长生岛,这个士兵在人群中发现了杀害他弟弟的那个汉军哨探,更让他不能容忍地是——他发现自己的妻子已经成为了这个汉军的老婆……
黄石轻手轻脚地合上了宗卷,用的是合上死者的眼帘那么尊敬和谨慎地动作。他脸上肌肉抽动了一番,轻拍着宗卷问杨致远:“凶犯有后了么?”
这个自然不会记录在口供上。但杨致远也其实也问过了:“很小的孩子,失去母亲的照顾后,死在去旅顺的路上了。”
“丧子,夺妻,杀弟,”黄石喃喃说道:“此恨此仇,不共戴天。”
杨致远高兴地说道:“大人明鉴。”
可黄石接下来的一句话又把杨致远打落谷底:“但还是要军法从事。”
一边的金求德和李云睿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杨致远知道从这两个铁石心肠的人身上要不到任何帮助,就独力做出了最后的努力:“大人,法不外人情。”
“法不外人情么?”黄石自嘲地笑了一笑。他一直认为权力就像书中的魔戒一样,它会利用人想干些善事的念头来挣脱束缚,等到权力不再受到约束地时候它就是彻头彻尾的恶了。
“是的。”杨致远顽强坚持着,他抓过那些口供翻出死者的妻子那份,指着他们对黄石说道:“这女人也是被抢走的。这个汉军本来就该死。”
如果此时心软的话,黄石能够想象会发生什么情景,大批长生岛士兵就会开始寻找过去的仇人,那些没有仇人的长生岛士兵也可能趁机压迫原来的汉军士兵。口供么……只要有熟人在,总是容易编出来的。
杨致远不知道黄石的心理波动,他看见黄石脸上阴晴变换就充满希望地递上了草拟好的赦免令,同时还加了一句:“大人明鉴,末将以为可以赦免此人,让他戴罪立功。”
“长生岛军法不是人情而是秩序,它在我黄石之上。”黄石看也不看地就把赦免令推了回去:“军法条例说过的,杀害原汉军士兵,抢夺他们的财产、女眷,其罪不赦!”
……
自从后金下令编丁入庄后长生岛的军情收集就又一次受到打击,这不仅仅是集中营式管理带来的好处,还因为有胆色的汉民已经纷纷逃亡,以往和长生岛有联系的人更是带着家属前来投奔。后金统治区剩下的大多是被吓破胆的汉民了:“建奴正把复、盖附近的百姓送向辽阳,现在这两卫周边的村落已经空了三成。卑职无能,具体的兵力分布无法打探清楚。我军在复盖两地的军情网已经多被摧毁了。”
在黄石沉吟的时候,金求德也忙着补充说:“末将以为,这复、盖地区的建奴必是知道我们实力不足,无法掩护整个辽东半岛,所以才拼命把百姓运走。”
“嗯,金游击说得不错,建奴被三面牵制,实在没有余力增援复、盖了。面对我们辽南连自保也已经做不到了。”黄石心中非常激动和紧张,他就要下达一个重要的命令了,这命令将意味着辽南明军放弃海路机动的优势,开始要和后金在陆地上争雄。
“我要见大人。”营帐外传来了贺定远的大嗓门。
黄石和金求德愕然对视一眼,他连忙招呼洪安通:“快去让贺游击进来。”
贺定远直愣愣地进来以后,黄石忍不住责备了一句:“贺游击你连通报都等不得了么?”
“大人。”贺定远进来以后就草草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胸中的恶气就不受控制地喷涌了出来:“刚才杨游击送来一个死囚……”
黄石安静地听着贺定远喷完,才静静地回话说:“有什么问题么?”
“某觉得这个人不该杀,”贺定远双手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还一下接一下地擂着:“大人,他是我们的人,是追随大人已久的人啊。”
黄石默默地忍受着贺定远喷到脸上的唾沫,这个时侯不能丧了自己的气势:“长生岛上的所有人,都是我黄石的人。”
看着贺定远急速煽动的鼻翅,黄石语气平静地说道:“去监刑吧。”
“是不是这厮……”贺定远突然伸手指向了金求德:“大人,这是不是他的主意?”
本抱着事不关己态度的金求德恼怒地站起了身,愤愤然地看向了贺定远,黄石哭笑不得地解释说:“不是,是我的主意,执行命令。”
贺定远和黄石对视了两眼,又回头恶狠狠地看了金求德两眼。后者毫无畏惧地和他对看,最后贺定远一拍桌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手臂还在李云睿和洪安通的身上指指点点:“大人身边有小人,有小人啊。”
“大人身边有奸贼小人……”走出营帐后贺定远那高亢地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传进屋来,金求德、李云睿和洪安通个个面如黑灰,黄石脸上的笑容也完全敛去了。他的面容同样阴沉得可怕。
屋子里的几个人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过了不知道多久黄石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容:“贺游击太不知道轻重了。”
另外几个部下还像死人一样地缄默着,没有人搭黄石的话。自感有些没趣的黄石也在桌面轻轻一拍:“好了,我们继续说复州的事情。”
镶红旗的伤口大概养得七七八八了,但这个旗的马匹应该没有多少了。李云睿说后金军北归的时候把镶红旗的战马都征用走了,这个旗反正也是防御状态,本也用不到太多的马。黄石他们都认为这在很大程度上拉平了两军的战略、战术机动水平。
如果进入复州周边作战,那么明军就要考虑后勤粮道问题了,黄石和金求德一直认为比较可靠的补给路线还是金州到福州的官道。在这条大路上明军的双轮车和独轮车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如果要从长生岛直接补给复州军队的话,这两地间有很多丘陵野地,显然只能靠人力来搬运粮草了。
天启五年,六月十五日。
东江左协副将黄石命令辽南东江军各部向金州集结,整顿完成的救火营和半个磐石营也在同一天渡过南信口,在一片腰鼓声中向东北挺进。
六月十六日,长生岛两个营抵达复州南方的盘古堡城下,后金守军弃城逃亡。明军进入城堡后立刻把数千辅兵接来,明军一边开始修理堡垒,一边开始扫荡盘古堡到金州的官道,准备开始向一线储备粮食。
六月二十一日,辽南的张攀、尚可义、尚可喜等部都发来回文,他们已经遵令带领各自地精锐向金州出发。同日明军对盘古堡的修理业已基本完成,从该堡到金州之间明军也构筑了一系列简易哨所和烽火台。辅兵开始把金州的存粮运输去盘古堡,两地间粮车络绎不绝。
六月二十三日,黄石带领他的近卫队和最后剩下的半个磐石营从长生岛出发前往盘古堡,走之前他写好了两封信件,它们分别是给孙承宗和毛文龙的。这次是黄石第一次在拿到确实的战绩前就向上司汇报军事行动,他其实是在委婉地告诉孙承宗——可以让马世龙出击了,我已经吸引来了复、盖建奴的注意力。
至于东江方面,这也是向毛文龙表示忠诚。虽然辽南距东江本部千里,不可能事先请示,但礼貌上的面子工作还是要做的。
出发前一个磐石营辅兵挤出了队列,遥对着黄石的战马郑重其事地跪下,口中还连连称谢。黄石觉得这个士兵在这个时候做这个动作显得很怪异,就让内卫去问一下。
洪安通问清楚情况后凑近黄石说道:“大人,他是……”洪安通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一点儿,让黄石背后的贺定远也能听见。后者正在心中担忧他的妻子——她分娩在即了。
那个士兵就是上次贺定远和黄石争吵的案件中的死者的弟弟,他被叫到黄石马前后再次重重拜倒,低着头大声叫道:“大人,小人独孤求,代亡兄和他留下的孤儿感谢您,愿大人长命百岁,高候万代!”
贺定远虎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黄石随口勉励了几句就策马向前,满心激动地独孤求抬起头的时候,看见黄石背后的洪安通正冲他微笑着——这是其他将领的卫队从来不曾给予士兵的友善。
横扫千军如卷席第10节战备
章肥猫的家丁小泼猴现在已经是加游击衔的军官了,也就是选锋营的现任指挥官。李乘风对此当然很是有些不满,但黄石坚持选锋营的职务要由营中老人来继任的原则,所以李乘风等金州堡军官也没有办法插手这个野战营。
黄石抵达盘古堡的时候发现城堡修得很不错,外侧的壕沟鹿角也错落有致,不禁大为称赞。边上的洪安通连忙汇报道:“负责修筑城堡、挖壕沟的军官名叫欧阳欣,是炮队的一个军官。但炮击的水平很差,倒是设计了很多挖壕的工具。”
“嗯,有时间定要见见此人。”黄石略一沉思,就微笑着问洪安通:“这欧阳欣是盗墓贼出身吧?”
洪安通也笑嘻嘻地回答道:“大人明鉴。”黄石现在已经发现洪安通的不少才能,他的记忆力就是其中之一。重要的人事档案他差不多是过目不忘。
驻扎在盘古堡的时候黄石还在急迫地盼望着长生岛鲍九孙的来信。他的小钢炉已经证实能够把生铁和熟铁溶化成水了,第一次看见坩锅里铁水上蓝色的火焰时,黄石的眼睛都激动地变红了,能把铁溶化成液态那沙子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幸好当时在他周围的人一个个都被刺目的红光灼伤了眼睛,正因为大家都在流泪所以也显不出什么来。
所谓的钢就是铁、碳合金,所以生、熟铁中的杂质比如磷什么的是一定要排除掉的。但前几次造渣流程都不是很理想,现在黄石离开了长生岛也就无法亲力亲为了……实际上他也不懂,还是让老铁匠按照炼熟铁的方法去造渣,或者干脆做一个大勺子,如同给肉汤撇沫子一样地把浮在表面的杂质舀出来。
但还没有等到鲍九孙的捷报,小泼猴就领着选锋营来盘古堡和黄石会师了:“卑职章明河,参见黄军门。”
黄石打量了眼前的将领一番,对方显得既谦卑又恭谨,这让黄石心里也很满意:“起来吧。”
“谢黄军门。”章明河按说可以继承章肥猫的那套半硬甲。但他现在却是穿着黄石赐给他那套铁甲。看向黄石的时候眼睛中也不由得流露出感激之情。
那章明河跟个电线杆似的站的笔直,黄石就指着椅子说道:“坐下说话。”
章明河的身体如同被电了般地抖动了一下,连忙谦逊道:“黄军门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啊?”
见那章明河一个劲地推辞,黄石就让内卫塞给了他一个扳凳。章明河这才贴着板凳的边缘坐了下来。黄石随口和他聊了几句选锋营地内务,然后就笑着对他许诺说:“此次攻陷复州,本将一定为章守备请功。”
“卑职深谢黄军门。”章明河立刻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着黄石就是一鞠躬。
“坐下说话。”黄石等章明河坐定以后又说道:“这次你定要努力立功。”黄石冲着北京方向一拱手:“这样也好请朝廷恩典,让你改回本姓。”
拜义父的这些家丁自然都希望有一天能改回本姓,章明河立刻又从板凳上弹了起来:“黄军门教导的是,卑职一定杀贼报国。”这章明河依仗黄石的支持掌握了选锋营,对黄石感激涕零之余也意识到自己从此就贴上“黄党”的标志了。今天看见黄石又是赐座又是勉励,心知对方是想提拔自己的,他也决心要趁机挤入黄石嫡系行列。
“坐下说话,坐下说话。”黄石笑嘻嘻地连连摆手,告诉章明河大可不必如此拘束,选锋营军官团的这种反应原也在黄石意料之中。世上很多事情都是你追他跑、你跑他追。黄石摆明车马不去吞并选锋营,结果倒让他们觉得被排挤了,现在一个个都拼命想挤到黄石这个体系中来。
黄石另外一个关心的话题就是银币,这次他把补饷和赏银一口气都发了下去。辽南地士兵很多年都没有领到足额的军饷了,黄石就趁机和章明河打探起这次发饷的效果来。
“黄军门体察下情,爱兵如子……”章明河顿时就是云山雾罩地一通拍,黄石也被他拍得有些飘飘然起来。在章明河嘴里那形势是一片大好,所有在册的士兵都拿到了十足的军饷,人人对黄石的军票政策和大公无私赞不绝口。
以往发银锭的方法并不是一种非常科学的方法,明的库平银锭是九成八到九成九的含银量,而民用、商用的银锭一般也就是八成,个别的商人甚至用六、七成银的银锭。所以同样是一两,库平银和民银的差别是很大的,民银之间地差距也非常之大。银两还是一种很粗糙的一般等价物。
如果发银锭给各营军官的话,这些军官往往会用官银和商人换民银,然后把民银当作军饷发下去,从而赚取中间的差价。还有的军官干脆就私铸银锭,往里面掺进大量的廉价金属。如果想发足额的银饷,这些军官也可以向士兵宣传上峰根本就没有给足。
章明河和李乘风本也打算照此办理,他们俩现在的根基不稳,所以不敢克扣军饷,但把官银换成民银的胆子还是有的。章明河他本来还等着这笔钱好组建自己的亲兵、家丁队呢。一开始听说黄石发军票的时候这两个人也不是很担心,他们本打算或自己去,或借助商人把军票在山东换银子,然后再换成民银运回来。
但他们委托的商人试探了几次以后,都发现山东兵备道软硬不吃,说什么也不同意用东江镇左协的银子兑换他们手里的军票。山东兵备道的官员们早有默契,每给长生岛运一万两银子他们就可以向库房里报五千耗羡的账,这钱那些商人是无论如何也出不起的。再说黄石还答应每年出两成的银子买南京的破烂铜钱,那批铜钱在外面一文不值,二十吊换一两银子都没有人接茬,可是黄石就是肯用一两换五吊钱,这也是好大的一笔买卖啊,南京地不少人都指望着它呢。
这些地方官当然不知道黄石把破烂铜钱都运去日本了(长州藩出销售渠道,长生岛出货,两家也会分赃提成。黄石一向不吃独食)。他们只知道承了黄石不小的人情,也从中渔利甚多,所以就把那些商人统统赶走了。有几个官员还六亲不认地让某些商人老朋友吃了板子。
那些碰了一鼻子灰地商人虽然想不通地方官为什么有钱不赚,但也只好回头来告诉章明河他们情况。在这种形势下李乘风他们就打算伪造些军票,蒙着一个商人是一个。
等黄石锻造的银币和铜币被当作军票发下来后,李乘风他们立刻发现根本没有伪造的可能,别说那些银币了,就是铜币他们也造不出来。铸造的铜钱和锻造的铜币除了瞎子谁都能一眼认出来。而且那些商人看到这种军票后也变得热情起来,黄石的银币成色比一般地民银也就是略差,可是一枚银币或铜币的价值清清楚楚,远比他们平时使用的银锭要清楚得多,也方便得多。
这些商人走南闯北,更是一眼就看出这种银币和铜币很难伪造。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黄石肯不肯认账。一开始有几个山东的商人去长生岛兑换银币,杨致远二话不说地就给他们换成了足额的官银。其他翘首盼望的同行见黄石的信用似乎还可以,就决定先用着这个东西作生意,大部分和东江左协作买卖地商人也都认可了银币的币面价值。
章明河现在和黄石说得话让后者很开心,章明河他们也发现用银币能比较容易杜绝克扣军饷的问题。当然军官只要彻底不要脸,霸王硬上弓地去喝兵血那还是没有办法,但至少他们不容易用劣质和不足额的银锭糊弄士兵了。每枚银币和铜币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它们的价值,就是不识字的士兵多看上几回也能明白都是什么意思。
不过在这一片赞许声中,黄石并没有想到章明河他们还是有投机取巧的办法。那就是用刀贴着银币的外圈刮边角料,后来再发饷的时候章明河地亲兵们就会彻夜不眠地刮银币,把每枚银币都制下来一圈。什么张攀啊、尚可喜啊等辽南的军官也都或早或晚地想起了这一招。他们刮完了以后发给士兵,士兵很快从亲兵那里学会了这手也开始刮。等商人用货物换到银币后自然会再刮一次,银币在商人间流通的时候就会越变越小。反正小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去长生岛换银币。
天启五年六月二十七日,盘古堡周围旌旗蔽野,营盘接天。张攀、尚可义兄弟也都带着本部精锐前来效力,现在此地已经聚集了东江镇左协的六个营九千战兵,加上过万地辅兵明军已经有两万五千之众。昨天东江军还明目张胆地在复州河上搭起了一座浮桥,探马也曾跑到复州城下窥探。据报后金军日夜紧闭四门,还把周围的零散兵力都回收到了复州城中。
明军闻讯后就派出救火营掩护大批辅兵搭建桥头堡,一旦这个坚固的堡垒完成,明军在复州交战时的伤兵就可以得到迅速后送到这里来治疗,明军也可以借助这个桥头堡掩护辅兵和退路。
威风凛凛地黄石坐在军帐正中,侧面则是满脸严肃地吴穆和他身后的书记员陈瑞珂,明末的通讯、机动能力和指挥效率都很低下,主将根本无法同步掌控全军,再加上明朝的“大小相制”的体制,黄石深知友军是不是和自己同心同德就能决定了生死胜败。
黄石掏出了一份行动计划书——随着现在军事行动越来越庞大复杂,他已经开始记不清所有的任务细节了。他的内卫部下还把这份计划书印了很多份,发给了每个参与会议的将领一份。张攀他们刚才被命令围坐在桌子旁的时候就吃了一惊,现在又是满腹狐疑地接过这厚厚的计划书,然后他们也学着黄石嫡系的样子打开,也小心翼翼地看了起来,洪安通还为不认字的章明河配备了一个内卫作翻译。
计划书里详尽地描述了各队的任务,他们的友邻和行军的路线,黄石作完了任务简报后就开始询问各位将领有什么问题。这更是让几个友军将领感到震惊,以往长官的命令都是不好质疑的。黄石主要是希望大家有话现在说,觉得任务完成不了最好也事先都提出来,这总比到了战场上,一看形势不妙就脚底抹油强。
经过半天的适应,东江左协的各个军官也就熟悉了黄石的军议模式。大家经过大量的探讨总算达成了共识,黄石也尽力地满足了众人的要求。通过这次交流他也对东江镇各部的战斗力有了一定的了解。
“还有什么问题么?”黄石最后一次询问在座的将领们,同时环顾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没有了。”众将一起朗声回话,经过这么老长时间的交流,他们也都充分了解了手里的这份计划书,更因为这种了解而对战争的结果充满了信心。
这些军官脸上流露出兴奋和对功劳的饥渴,这让黄石也感到很满意:“好,今夜大宴士卒,明日一早,大军就出发渡过复州河。午时前就要开始对复州的进攻。”
散会以后,黄石出声把贺定远喊住了,拉着他又在桌子边坐下:“贺兄弟,你今天没有说过一句话啊。”
“末将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贺定远最近的脸一直绷得冷冰冰的。
“贺兄弟,你们我兄弟之间,到底有什么不能说得呢?”
贺定远仔仔细细地看了黄石的眼睛一会儿,仿佛是两个陌生人一样,黄石在这期间尽力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贺定远哀叹了一声:“大人,如果我是那个小兵,如果我有一个那样的仇人,我不报仇是不可能的。”
贺定远悲哀地摇着头说到:“不可能不报仇啊。”他猛地扬起脸:“大人,如果这么做的人是我,您也不赦免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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