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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全本】-33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6节重建
崇祯元年十二月十三日,毛文龙再次给皇太极去信要求议和,这封信在崇祯二年正月送抵辽阳。
“东江又来信了,这次他们解释说是马秀才登上东江岛的时候被几个仇人发现了,然后这几个仇人去向毛文龙诉苦,毛文龙自认没有帮他们的报仇的意思,还鞭打了他们。于是这几个人一怒之下就去向明国户部官员黄中色报告,黄中色就抓了马秀才,嗯……”
皇太极说道这里就停顿下来,他又仔细看看上下文,继续给几位兄弟念道:“前面就是这样说得没错,后面接着是毛文龙从明国户部那里把人抢回来的,但事情也就此暴露,所以只好把阔科交给黄中色带走了。”
“啧啧!”旁听的阿敏忍不住发出了赞叹声,皇太极话音刚落他就慢条斯理地分析起当时的情景来:“文龙真是太不小心了,明国户部的黄中色四月四日就上岛了,文龙明知这是秘密谈判,还非要把阔科从铁山接到东江岛去……嗯,文龙的脑子看来也很笨,马秀才的几个仇人去他那里告状,他竟然只是鞭打了一顿逐出,丝毫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去找黄中色告状,也不去通知阔科他们。”
“不错,信上说就是这样。”
阿敏哈哈笑了几声,发出了更多的赞叹:“文龙知道和我们商谈议和、叛明的事情不能泄露,负责翻译的马秀才可能会走漏风声,所以他派出军队把马秀才从明国户部那里抢了回来,然后立刻杀人灭口。但文龙肯定又转念一想,这样太容易引起别人怀疑了,所以他就把知晓全部内情的阔科抓起来交给黄中色,以向明国证明自己的无辜。文龙原来这样笨啊,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
皇太极点头称是:“还不仅如此,毛文龙说他行贿明国朝臣四万两银子才保住了阔科的命,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锦衣卫能从阔科嘴里问出东西,而且他更不担心黄中色会出卖他,也不解释他为什么会等到户部抓人之后又去抢人、送人……那黄中色和毛文龙的关系一定很好,好得和亲兄弟一样,但黄中色却会擅自抓毛兄弟地人,而毛文龙则刚刚才对明廷大骂他的兄弟黄中色昧良心太甚。只点了皮岛的三万六千兵。”
“而且文龙看人的眼睛还很毒,那黄中色还真的没有出卖他,明廷还因为文龙把阔科绑去而奖赏了他。”阿敏又打了几个哈哈,然后笑嘻嘻地问皇太极:“那我们还等什么呢?为啥还不把文龙的使者游街,然后千刀万剐?”
“因为毛文龙这次又说要和我们夹击明国了,他在信里自称东江军去打山东、南京易如反掌,然后就会和我们南北夹击山海关。”
阿敏嗤笑了一声:“这不是胡扯么?要我说应该派人把这封信贴到北京的大明门上去,或许更有用处!”
“当然是胡扯,不过我们就算把这封信交给明廷也没用。我估计毛文龙早就把这封信塘报给明国了,所以不会有人能因此说他谋叛或是通敌的。”皇太极猜得一点错也没有,毛文龙确实已经把这些信件一早就通知了大明朝廷,还跟朝廷解释说这是麻痹后金的手段,黄石前世在东江塘报和国榷中也看过毛文龙的这些奏报。
而等到双岛事变的时候,袁崇焕同样觉得无法说毛文龙通敌,因为没有通敌的人会把和敌人的通信及时上报给朝廷;袁崇焕似乎也认为说毛文龙谋叛有些过于无耻了,因为脑筋正常的叛徒肯定也不会把叛乱计划通报给朝廷。
所以袁崇焕给毛文龙安的罪名是在给后金的信中用词不当,而且把这种信件老老实实上奏更是扰乱清听:“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无人臣体,三当斩”。袁崇焕认为这个罪名很合理,一定能得到大明朝廷的赞同,所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嘛,因此袁崇焕认为不需要把毛文龙送去诏狱走法律流程了。念完罪名后他就立刻把毛文龙先斩后奏。
阿敏想想觉得皇太极说得也有道理,毛文龙身处是非之地,断然没有胆子隐瞒不报,否则肯定要被御史参得七死八活,他就问道:“那你想怎么办才好?”
“毛文龙胡言乱语多半为的就是再骗我们一个使者绑走,我这次还是把他的使者放回去,让他带信回去告诉毛文龙我们同意继续和谈,毛文龙必然大喜坐等我们派去使者,我们就趁他麻痹的时候挥军掩杀,偷袭东江军铁山大营。我听说毛文龙最近又想反攻辽东,在那里储备了不少粮草。”
“嗯。此计甚好,就这样吧。”一直没有发话的代善终于也表明意见,今天皇太极又把大家召集来商量事情,看起来就是为了这个。
莽古尔泰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发表意见。皇太极把军事问题安排妥当以后,就又提高嗓门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是关于辽西的,明国新任蓟辽督师袁崇焕已经到了宁远了。”
莽古尔泰眼皮一翻,不屑一顾地说道:“不就是那个鼠辈么?以前的辽东巡抚,听说他这次又靠吹牛上台了。”
“是的,袁崇焕对明国新君保证能‘五年平辽’,所以一口气拿到了三镇一卫的指挥权。”
“哈!”莽古尔泰发出了响亮的大笑,脸上满是鄙夷,把左拳举到面前,小拇指向屋顶直直地挑着:“五年平辽!凭什么?就凭不动如山袁崇焕的那张嘴么?他敢来我一根小拇指就捏死他!”
阿敏听得连连摇头,满脸同情地叹息道:“不动如山袁崇焕,唉,你们真是太损了,我都听不下去了。人家不就是个大忽悠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迟早会自食其果的,你们不但不同情反倒还要损人家。”
“袁崇焕似乎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上任几个月来什么也不干,就是一门心思地向明国新君要东西,显然是想找借口为自已许下的大话解套。不过明国新君似乎对袁崇焕特别有信心,袁崇焕要权给权、要钱给钱。听说袁崇焕已经要了六百万多万两银子了。这么荒唐的要求明国新君不但答应他了,还同意银粮不受核、不设监臣,由袁崇焕独断专行。”
阿敏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我还以为只有袁崇焕一个二百五,原来明国新君也是个白痴,他们这真是君臣相得了。嗯,一年六百万的银子不受核,明国的文臣、武将还不红了眼睛地上啊,袁崇焕不分银子给大家那是不想活了。唉,就是可怜了明国辽镇的士兵了。”
代善也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地说道:“明国新君听说还是个小孩子吧,还不懂得看一个人,关键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什么。”
皇太极见莽古尔泰没有发言地意思。就继续讲了下去:“袁崇焕在军国大事上扯下了弥天大谎,事后不但不老老实实地补救,反倒靠更多的谎言来掩盖,明国新君为了满足他的荒唐要求,甚至加征了大批的农税。一旦这事情被捅破,他不会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袁崇焕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的机会到了。”
“什么机会?又是靠和谈来拉拢蒙古人?”
“是的,这是最起码的,不过我们也许可以做得更好,比如让他帮我们把毛文龙这个癞蛤蟆拿掉。”
皇太极说完以后,四位贝勒的议事厅里出现了一阵寂静,莽古尔泰几次欲张口说话不过都自己咽了下去。阿敏脸上仍挂着一副玩世不恭地笑容,不过嘴角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最后还是代善开口:“很难吧,他本来就做不到五年平辽了。你还要他替我们去对付毛文龙,这怎么可能呢?好比一个人打架已经处于下风了,又怎么会自断臂膀呢?”
“袁崇焕这个人刚愎自用,而且一向做事做得很绝。现在他自知没有武力平辽的机会,所以我们只要说可能议和,那就是给了袁崇焕唯一的机会,我猜他一定会紧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撒手的。”皇太极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了信心十足的表情:
“宁远、宁锦两仗下来,我已经把袁崇焕这个人看得很清楚了。我们只要放出风声,说我们早有议和之心,只是担心退出边墙后遭到东江镇报复;也可以说我们和毛文龙仇深似海。所以有毛文龙在我们就不敢放心议和,那袁崇焕很可能就替我们去把毛文龙除掉。”
阿敏拍手笑道:“哈哈。你想得不错,但我有一个更好地。你去跟袁崇焕说,就说我们想议和,但是明国朝廷不肯,所以他最好放我们入关一次,直抵北京城下,这样就可以议和成功了,哈哈,这不比收拾一个毛文龙强?”
皇太极像是没有听出阿敏话语中的讽刺意味,他语气淡淡地说道:“这也不是不可能。”
阿敏收起了笑容,上下打量了皇太极两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那么,你们同意我派人去宁远试探一下么?我们要先看看袁崇焕是不是很急于议和才是。”
崇祯二年正月十三日,也是原本历史上的同一天,皇太极派人下书宁远,开始了与袁崇焕的第二次议和。皇太极提出的条件有:明国一次性给予黄金三十万两、银三百万两为议和款,除此以外每年还要给予后金岁币黄金十万两,银百万两。作为交换条件,后金可以退出边墙、归还辽东。皇太极声称这个和平条件已经很便宜,问袁崇焕对此有何看法。
这封书信立刻得到了袁崇焕的热烈回应,除了他派出的使者以外,他还让一向周旋于蒙古各部之间的李喇嘛做中间人,以证明自己议和的诚意,在回信中袁崇焕提出的不同意见只有一条:“乞稍减岁币。”
……
二月十日,东江岛。
“哈哈。”毛文龙看到皇太极的回信后大笑不止,手掌在膝盖上拍个不停。
一边的孔有德看毛文龙笑得开心,就忍不住问道“义父,建奴又要派使者来么?”
“不是,你真当建奴都是傻子么?”毛文龙略微收敛了一些笑容,这本来就是他苦思冥想出来地计策,因此他甚是得意地给孔有德解释道:“建奴必定以为我又想哄骗他的使者,但这次我只是为了麻痹他而已。现在他既然和我议和,必定防备有所松懈,我们这就去偷袭义州吧。”
二月十五日,毛文龙率部袭击了驻扎在朝鲜境内义州附近的后金军,后金该部主要属于后金蒙古右翼。是役后金军惨败,明军斩首四百五十具。
放在过去地历史上,仅这一次四百五十具的斩首就相当于辽西军在宁远、宁锦两战中地首级数目总和,也就是过去八年大明朝廷花两千余万两白银养出来的关宁军的全部战果。在这个时空虽然因为黄石的存在让辽西军面子上好看了一些,但东江军此战也还是算战果颇丰,四百五十具首级送到登莱镇检验后,文官承认这批首级“颗颗为真。”
不过毛文龙返回东江岛后正欲置酒庆祝,却听说后金军以使者为掩护,在二月十四日偷袭攻破东江军铁山大营。杀死东江军二百余名士兵,还抓走了东江镇百姓数百,并放火烧毁了毛文龙地铁山仓库。
听说数千人的口粮毁于一旦后,毛文龙急怒之下就忘记了自己刚干过的事情,立刻派遣使者去辽阳见皇太极。信中毛文龙对皇太极破口大骂;“岂知你奸计百出,一面与我讲和,一面又来偷抢我人民。似此颠倒反复,良心何在?天理何在?”
三月一日皇太极收到这封信后,就回信提醒毛文龙他也在干一样的事情。收到回信时毛文龙的火气也已经过去了,于是他再回信里地口气也就宽松了一些,不过毛文龙认为皇太极的手也不干净,“我固然有错,然在彼处,尔之过失亦不少也……屡行欺诈,反复无常,贤人未有似此特力妄行者。”
最后毛文龙大度地表示他既往不咎了。如果皇太极愿意地话,他还是希望继续和谈下去,但是皇太极拒绝继续议和,至此东江镇和后金的第二次议和终于宣告破裂。
……
崇祯二年三月十五日,霞浦。
经过五个月的整编,福宁镇的水师终于再次成型。正月的时候福宁镇军工司制造出来了第一门二十四磅炮;同月底,完成了第一艘十八炮战舰。经过反复的修改。这种十八炮战舰装备有两门二十四磅炮、八门十八磅炮和八门十二磅炮,战舰落成下水。
这艘战舰全重五百五十吨。每舷各有四门十八磅炮和四门十二磅炮,两门二十四磅炮则部署在中线上,这样整条战舰就需要十个炮组,以操作八个舷炮位和两个中炮位。每个炮组仍然采用六人制,并配属四个搬运手。经福宁镇的具体测试,海战炮组达到六人后再增加人也不可能提高速度了,而四个搬运手可以保证有足够地人力替补上炮位。
这条船上的编制共有二百二十名水兵,除了十个炮组的一百士兵外,剩下的士兵主要进行操帆和接舷战的训练,所有的士兵都配属火铳和长刀,同时还每人发给一套胸甲。
和最初的设计相比,这艘战舰的炮位大大减少了,舷炮从三十门减少到了十六门,这主要是为了提高船只的航行速度,同时也是为了加快船只制造速度并降低生产成本。三十二炮船的重量大概要超过八百吨,一次性战舰造这种大船黄石还是觉得有点不值。
这种小一号地战舰制造速度也确实要快上许多,到三月的时候,福宁镇已经完成了十二条一次性战舰,还生产了一批一次性小炮舰做辅助用,除此以外,黄石又从浙江购买了二十条小型海船准备用来登陆。
天启七年初购买来地大木头已经风干了两年多了,根据船匠的计算,到今年底最早的几根应该就可以拿来生产船只,不过黄石宁可再多等等,他觉得反正已经等两年,那再多忍一年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我们福宁镇军工司的新式兵器。”
黄石说完后就示意鲍博文把东西递给俞咨皋。老将军笑呵呵地接过了兵器,笑呵呵地说道:“鲍游击真是能干,我们福宁镇总是有新式兵器出现。”
俞咨皋举起了鲍博文呈上来的火铳,前后翻看了一会儿,奇怪地问道:“这个火铳地火绳在哪里?”
“这是燧发步枪,不用火绳的。”
经过长期的改装,军工司总算是完成了燧发步枪,这种兵器因为不需要火绳,所以在战场上拥有更高的击发率,尤其是在海战中。更因为燧发枪不使用明火。所以可以拥有更快、更高地装填效率。俞咨皋装填好弹药,根据黄石的提示把机扣板开,然后照着无人的地方开了一枪。
“非常好用,看起来比那种需要支架的火绳火铳强。”俞咨皋下达了自己的判断。
“俞老将军说地是,我也这么看。军工司已经生产了五十支步枪,想请俞老将军把它们带上战场,看看效果如何。”
“好。”
……
霞浦、宁德一带是福宁镇的水师训练基地,而且也是官兵势力最雄厚的地区,附近根本不用指望得到任何补给。自然没有大批海寇出没。而随着福宁镇水师的重建,小股海寇很快也都被官兵赶出了这一带海域。
三月十六日福宁镇水师再次倾巢出动。上次海战剩下的战舰已经全部报废掉,这次福宁镇出动新造的大舰十二艘、各种小舰八十余艘、运输海船二十艘,官兵共一万两千余人。出兵后官军很快就进入福州府左近海域,对妈祖列岛周围的海寇哨所进行了一系列扫荡作战。在梅花所稍作休息后,就又直奔兴化府平海卫。
三月二十五日抵达泉州以后,黄石就下船走陆路直奔泉州府,而俞咨皋则带领大舰队继续南下前往永宁卫,准备进攻金门所和中左所(厦门)。
自从郑军盘踞在中左所以后,漳州的海贸就宣告断绝,而且从海澄到同安整个地区都不得不进入禁海状态,给福宁军以巨大的经济压力。黄石和朱一冯都急于夺回中左所,除了军事意义外,也是为了早点把这个大包袱卸下来。
据福宁镇的军情司侦查,中左所海寇的物资和人力最近都出现了缓慢下降的趋势。郑一官和刘香七不但招募不到新兵,而且似乎也没有了招募新兵的兴趣和能力。最近一段时间,郑一官和刘香七都遣散了一些新兵,福宁镇参谋部认为他们这是处于节约物资的目地。
而同时海寇喽罗的逃亡事件也变得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当年投奔海寇不过就是为了混饭吃,但自从黄石回到福建后,好日子就一去不复返,官兵在闽南的力量每天都在增强。从崇祯元年初黄石下令禁海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年又两个月,海寇渐渐陷入了看不到尽头的正规战和消耗战。禁海以后这片海域上的商船也已经绝迹,海寇既无法抢商船,又屡屡为官兵在陆地上击败。而获得的补给、资源和情报也都越来越稀少,这大大影响了海寇们的士气。
今年二月底和三月初。郑一官和刘香七又代表闽海的大批海盗两次派遣使者到泉州,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收起了去年海战得胜后的嚣张气焰,海寇表示他们只希望得到中左所为基地,除此以外他们还表示不能接受整编,因为他们要为几万兄弟地性命着想。
朱一冯听完后就冷然回答道,如果他们真是为几万兄弟性命着想的话就应该立刻无条件投降,听凭官府处置。说完后朱一冯就又一次命令手下把海盗使者乱棍打出,同时还把他们的这些请求、连同朝廷的拒绝一起发在了邸报上。虽然明知很丢脸,但海寇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再次派来使者,这次他们表示愿意在海贸问题上让步,只要“朝廷能给他们兄弟一口饭吃”就行。
而三月初的时候朱一冯已经知道水师重建工作即将完成,这就意味着他总算要从苦难日子中熬出头了,心情大好的朱巡抚这次不但没有打人,还赏了使者一杯茶。然后朱一冯就和颜悦色地告诉使者:对抗朝廷、死路一条!
朱一冯宣布没有什么“赏口饭吃”一说,福建的土地都是皇上的土地,福建地海也都是皇上的海,官府只接受无条件投降。海盗地使者来之前就有了挨打的心理准备,这次来人见朱巡抚似乎态度还算不错,就急忙解释起来,表示他们愿意回归皇上治下,朱一冯有什么要求尽管可以提,他们海寇会慎重考虑地。
不料这话让朱一冯勃然大怒:“谁跟你们讨价还价了?你这贼当衙门是你家门口的菜市场么?”然后就喝令衙役把海盗使者乱棍打了出去。然后把双方的对话又发到了邸报上。
这次听说官军再次大举讨伐中左所,海寇就鼓起勇气再次前来迎战。郑一官等人对官府的窘况也有所了解,大家都知道这种快速建立水师的行为肯定花费巨大,而官兵一天不能夺回制海权,福建就一天没有海贸收入,所以他们还是希望能让官府感到剿灭自己得不偿失,从而能赢得谈判的筹码。
四月一日,泉州,这次俞咨皋进入泉州的时候真是万人空巷。这三天里官军在福泉所和永宁未之间连续与海寇进行了三场激战,头两场都不分胜负,而第三场则是官军小捷。
这次训练的时候俞咨皋就比上次谨慎了很多,而且船长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后也都成熟了不少。五个月来俞咨皋一直和官兵吃喝在一起,他抱定了卧薪尝胆一雪前耻的念头。除了俞咨皋和军官的因素外,这次福宁军水师里的士兵也普遍成熟许多,有更多的前澎湖水师官兵归队效力。再说福建本来也不缺航海的水手,上次作战主要还是新兵太缺乏经验,各级军官之间也没有什么默契。
现在官兵的精神状态一旦好转,海寇马上就感觉很吃力。毕竟官兵有压倒性的装备优势,他们近百艘的战舰上装备着六百多门大炮,所以这三次海战最开始的炮战海寇都是被压着打。但前两次海寇出动纵火船后,官军都小心地后退避开它们的锋芒,然后凭借众多地火炮把他们击退。这样的结果就是海寇虽然气势上不输于人,但实际却吃了不小的暗亏。
等到第三场海战开始后。俞咨皋觉得海寇似乎已经驴技穷,就没有再进行后退。结果纵火船队被越来越适应战争的官兵打得一败涂地。因为官兵的旺盛火力,海盗的接舷战也不太成功,很容易就被打散队形,而最后的接触战中,官兵几乎人手一个的火铳也给海寇造成了惊人的杀伤。
最后因为天色已晚,所以双方没有分出胜负就各自退出战场。但这场战斗官兵只是损失了几艘小舰而已,反倒击沉了海寇二十多条大小船只。据俞咨皋估计海寇的损失在两千人左右。官兵地火炮优势实在太大,尤其是抵近射击的时候,每次大炮齐射过后海盗船上都是血肉横飞。
而这次福宁军伤亡不过三百余人。这对一万多官兵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只是火药消耗得差不多了。所以就开回泉州来补充。
黄石简要地问了一下,听起来俞咨皋确实是射击得够猛地。不过这也没有办法,毕竟是新练出的水师,俞咨皋还是不太敢进行接舷战,怕部队会崩溃。黄石觉得他的处置很对,这银子只要花得是地方就不能叫浪费:“火药消耗大没有什么,我们是官兵,我们有的是火药,相对来说还是士兵更宝贵。我们以前就是上过战场的士兵太少了。”
“不错,不错,本官马上让人调拨火药。”朱一冯听过战斗过程后,立刻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朱大人、大帅,这次贼寇如果敢在中左所和官兵交战,老夫定能将其全歼!如果他们逃窜,老夫就追去铜山,定要把他们一网打尽。”不仅仅是俞咨皋,就是黄石和朱一冯也都对攻下厦门很有信心。三个人欢天喜地就要宴饮一番,当然也没有忘记下令杀猪宰鸡,犒劳福宁镇水师官兵。
喝过酒之后朱一冯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到了家之后他兴奋得一时睡不着觉,就走到院子里赏月。饮过两壶茶后,朱一冯就又一步三摇地走回书房口授了一份文章,准备发在明天的泉州邸报上。
做完文章以后,朱一冯又和儿子下了两盘棋,才笑容满面地回屋睡觉去了。这一觉是朱一冯一年来睡得最香的一觉,连屋外的风声都没有能打扰到他。第二天凌晨时朱一冯从睡梦中惊醒后,他先是紧张地坐起来,抓起床边地衣服嗅了嗅。闻到还残留在上面的酒气后,朱巡抚舒服地长叹一声,又重重地倒在了枕头上驰然而卧,睡了一个香甜地回笼觉。
……
崇祯二年四月一日夜,海寇夜袭泉州港,几乎全部的官兵都上岸喝酒去了。等俞咨皋和黄石挣扎着跑到港边时,福宁镇水师已经半数变成了灰烬。
上万水师士兵和他们的大帅、将军一起被风吹了个透心凉,俞咨皋呆若木鸡地看着沸腾的大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几天前击退了海寇后。俞咨皋骄傲大意的老毛病就又发作了,他打心眼里就从来没有看得起过海盗,经过简单搜索认为没有海盗跟踪后,福宁军并没有把警戒程度提高到最高等级。最后还是黄石最先反应过来,他强笑着对俞咨皋说道:俞老将军。天有不测风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末将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不必说得,海贼趁夜而来,确实很了不起,退兵吧。”
“大帅,我军还有半数战舰,足可一战!”
“不必再说了,将士们平安就好,俞老将军平安就好。我这就去和朱巡抚商量银子的问题,我们定要重建水师。”
黄石走到朱一冯的家门口时。就听见里面一通嘈杂混乱,连门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院子里还有几个下人大呼小叫地在风中乱跑,在几个厅之间穿梭。黄石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就上前拉住了一个人,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下人的回答把黄石吓了一跳,原来朱一冯上吊了,现在生死不知。黄石听后顾不得礼仪和体面,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跑了进去。一路上连问了几个下人,直接就跑到了朱巡抚的后堂去。
朱家的人知道事情严峻。所以也不怪黄石唐突,只是让女眷连忙躲闪起来,把黄石一直领到了朱一冯的床前。他儿子则在站黄石身后,一五一十地叙述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来。原来朱一冯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一听说海岸起火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打发仆人去海边探察。
等仆人慌里慌张地回来报告后,朱一冯面如死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向书房,半路上他儿子连声呼唤父亲,但朱一冯却失魂落魄地充耳不闻。等他走进书房后就反锁上了门。朱一冯的儿子担心出事,就一直趴在门边把耳朵贴在缝上偷听里面的动静。
果然,没过了一会儿就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咣当声,朱公子再不犹豫,从地上弹起来就撞开了门,他家老爷子果然已经踢翻了板凳,正在房梁上吊着晃悠呢。
被抢救下来以后,朱一冯好半天才悠悠地醒来睁一下眼,跟着就又昏厥了过去。黄石在朱一冯身边坐了些时候,朱巡抚终于再次醒过来,他一睁眼看见黄石,就不禁垂泪道:“黄帅啊,这真是天亡你我二人啊。”
“朱大人何出此言?水师没了我们再建就是,何必自暴自弃。再说还没到两年期限,只要我们一直在努力,朝廷还是会给我们机会的。”
朱一冯大哭道:“如何再建水师啊?已经没有银子了。”
“借!”
黄石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短。
朱一冯老泪纵横,呜咽着说道:“黄帅啊,我们已经借了三百五十万两了,连一钱都没有还过,闽省哪里还有银子可借啊?说句实在话吧,能借到三百五十万两银子,已经大大出乎老夫的预料了。”
“朱大人过虑了。这怎么可能没有银子呢?”黄石微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说道:“别说三百五十万了,我们就是三千五百万两也借得出来。”
“哦?”朱一冯疑惑不解地抬头看着黄石,脸上尽是茫然不敢相信之色。
“朱大人,我们借来的银子并没有扔到海里去啊,我们用借来的银子买下了百姓地渔船和农舍;用借来的银子付给义民去吃饭;用借来地银子向商人买熟铁和木材;用借来的银子付军饷,而士兵又拿这些银子去向百姓买东西。银子转了一个圈又都回到闽省百姓手里面去了,我们怎么可能会借不到银子呢?”
“哦……黄帅你且慢,容老夫仔细想一想。”朱一冯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手道:“对啊,老夫先前确实是想岔了。嗯,老夫还听说很多内迁的渔民没有土地可以耕种,就把发给他们的义民银攒起来,买成了靖海大借款。对啊,我们手里没有银子了,那就说明银子全回到他们手里去了。”
“正是如此,朱大人,只要百姓一天还信任官府。只要他们一天还愿意支持我们,那我们就能一次次地重整军备,即使失败一百次也是一样。”
“可别一百次,可别!那得借多少银子啊!”朱一冯又想了一会儿,再次发出了苦笑:“但我们先是战败。然后又被偷袭,一败再败!百姓就算有银子,难道还会买我们的债券、触霉头么?”
“朱大人怎么说起法家的话来了?”
“哦?”
“法家认为小民都是绝对的趋利避害,所以可以靠单纯的赏罚来驱赶他们。大人是名教中人、圣人门徒,难道不信教化之功么?”
“教化?嗯……嗯……希望如黄帅所言。”
朱一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暗暗奇怪这黄石怎么比自己还要书呆子。
儒家和法家最大地区别就是儒家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大义”存在,就好似天地间地浩然正气。所以孔子对法家那种彻头彻尾地功利主义是不以为然的。孔子相信这世界上有一种办法能够让人愿意为“义”而付出,比如人们可以自愿为国家利益而作出牺牲,并不一定非要用严刑峻法强逼着小民去这么作。
可是朱一冯琢磨了一会儿,认为闽省的教化工作也不比外省强到哪里去。让百姓“舍利取义”恐怕还不大现实。
……
福宁镇的水师又一次被重创后,福建布政司决心再次发行新的、也就是第四批靖海大借款债券。朱一冯和黄石把这次的灾难上报朝廷后。也公告于全闽百姓。在邸报上福建布政司坦承福宁军再一次遇到的危难,所以只有在此求助于全省义士、义民,请他们解囊相助,帮助福宁镇重建水师。
告示发出后不久,就有许多商人前来询问福建布政司何时会再次发行债券。仅仅这些商人就打算认购几十万两白银的债券,这让朱一冯大为吃惊,因为这次商人显得比上次还要积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知道是谁带地头,突然有店铺在门口挂出了“接受第四批靖海债券”地牌子,而且这股风潮一下子就吹遍了整个泉州城。随着福建布政司的邸报流传。这种现象也大量出现在福建省各地,就连镇间道路上地小吃店也纷纷表示客人可以用即将发行的第四批靖海大借款地债券、或者是福宁镇的银币付账。
而且各地的福宁军也向黄石报告。大批内迁的义民表示,他们愿意接受第四批靖海债券为义民费,那些向福宁军供货的商人也都通知福宁镇,一半货款可以用债券抵偿。
接连不断的好消息让朱一冯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而且他也确实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第四批靖海大借款又是一百万两,发售的前一天晚上就有外地人赶来等着购买,甚至夜里就在布政司衙门外排起了长队。
朱一冯透过窗户看见队列里还有老人,于是赶快命令衙役出动,给民众搭起避风的帐篷来,为了避免骚乱,朱一冯也亲自走出大门监督衙役工作。
当朱一冯走出大门口后。门外的百姓们都齐声欢呼起来:
“朱青天!”
“朱青天!”
一个在前面排队地老汉望着朱一冯就拜,朱巡抚只觉得一头雾水、脑子里稀里糊涂的,于是他就走过去亲手扶起那老头:“老人家,去帐篷里睡吧。”
“多谢青天大老爷。”
“这……本官不敢当。”朱一冯感觉自己更糊涂了。他身为一省巡抚,很少断案子地,而且这些年来老百姓的例钱他一点儿也不少收,从来没有什么清廉的名声,所以实在不太明白这个“青天大老爷”的名号怎么会落到自己头上。
但门口这么多人都这么喊自己,朱一冯决定还是要把这个事情问问明白。于是他就亲手把这个老汉扶到了一边的帐篷里。同时打探起自己名号的由来。
见到朱青天这么谦虚,来排队买债券的人都激动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嚷嚷着:
“以往战火蔓延,多是百姓受苦。居民迁移的时候,也多有被贪官污吏欺压的事情。但朱大人来了,不但高价买百姓地房子,还给口银,让百姓人人免受饥寒,此乃千古未有之事!”
“官府剿灭海寇是为了还闽省子民一个朗朗乾坤。虽然官府缺银子却体恤百姓,不加一分的赋税,借钱剿匪,还讲明要付给利钱……”
“无论形势如何,无论官府如何急需银子。青天大老爷都不在邸报上欺众,以诚待人、童叟无欺……”
“青天大老爷既有如此爱民之心,我等也一定会全力支持官府!”
朱一冯好容易才和衙役们把热情地百姓安置好,等他默默地走回衙门中时,黄石也已经闻讯赶来了。朱一冯和黄石轻声打过招呼,默然良久后突然蹦出了一句:“闽省的义民竟如此众多,吾未尝知也、吾亦未尝闻也。”
“全是朱大人教化之功。”刚才黄石已经从一个衙役那里听说了外面的故事,他微笑地看着朱一冯,顿了一顿后又说道:“朱大人真乃当世鸿儒!”
朱一冯楞了一会儿,又盯着黄石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问道:“黄帅一定也是念过儒学的了?”
黄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广宁之战后,末将和故广宁知府高公一起退向山海。路上高公曾经指点过末将一二,还送了末将几本书。”
“老夫但饮高公香名,可叹不得一见。”朱一冯抬头看了看月色,沉吟着说道:“黄帅,嗯,不知道黄帅现在有没有兴致,愿不愿意和老夫切磋一番。”
“能得朱大人赐教,末将不胜荣幸之至。”
……
崇祯二年四月。
凭借又一次靖海大借款的顺利发行,福宁军再次重振旗鼓。无数的火炮和船板源源不断地从军工司流出。俞咨皋也已经带着一万水师官兵返回霞浦,一路上福宁军始终处在福建百姓欢呼声的包围中:“福宁军,我们福建的子弟兵!好好干,别让父老失望。”
回到宁德水师基地后,官兵就立刻开始了紧张的操练,他们随时准备再与海寇一决雌雄。
而闽海海寇在狂欢数日之后,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因为这次作战之前,郑一官、刘香七等人为了鼓舞士气,向部下们信誓旦旦地保证官兵经不起再一次的失败了,但看眼下这个架势,就是他们再把福宁军击败一百次,福宁军也会第一百零一次重建的。
进了四月以后,郑一官再一次请求招安。这次郑一官不要求官身了,只要求特赦并且允许他们保存手中所有地船只,另外要求得到商税上的优惠。自然遭到福建布政司的再次拒绝,不过这次朱一冯没有动手打人。
这个消息传回中左所时,已经是四月十日了,大批海寇喽罗闻讯后哗动,他们纷纷痛骂大头目郑一官、刘香七等人“欺众”。
经过一番极力弹压,这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下去了,但暗流却仍在人群下涌动。身心俱疲的刘香七走到厦门港前,无奈地想散散心。目前厦门和大陆的联系几乎全面断绝,闽省百姓都自发组织起来支持官府禁海。刘香七冲着大海发出了不解的愤怒喊声:“明明是我们打赢了啊,是我们一直在赢啊,怎么士气反倒会跌落到这种地步啊?怎么全闽的百姓商民个个都不看好我们啊?”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7节屠杀
朱一冯和黄石的请罪奏折再次递到了北京来,内阁再次拟了一个“严责”的票,少年天子看过之后就下令把值班的阁臣和兵部尚书招来进行御前会议。今天在文渊阁内执勤的正是李标和钱龙锡,他们闻讯后急忙和兵部尚书王洽一起赶来面圣。
“朕早就说过,这个俞咨皋不堪大用,闽省官军已经把海寇从陆面上肃清快一年了,就差直捣虎穴、一举成擒,可这个俞咨皋每次都损兵折将,真是无能之至!”
“圣上英明,只是黄帅这次又把全部的罪过都揽过去了。”李标向皇帝表示内阁也有苦衷。黄石说是他把俞咨皋拉去喝酒的,所以要处罚也只有先处罚黄石。而黄石力主剿策以来,官兵在陆地上所向无敌,很快就把海寇赶到海岛上去了,最近半年来海寇甚至已经丧失掉骚扰地方的能力,所以黄石的功绩还是很明显的。
而且最近海寇连续请求招安,语气也越来越谦卑,那个刘香七还曾跑去广东要求招安。但福建布政司态度异常强硬,所以广东布政司也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一切都让皇帝和阁臣觉得形势大好。兵部尚书王洽也附和着说道:“圣上,闽海之事以臣观之,黄帅有操之过切的嫌疑。如果同意招安的话,恐怕早就平定了。”
现在闽海的海寇只求特赦和保留船只,以前的嚣张气焰已经全消。李标觉得如果他是福建巡抚的话,这样的条件完全可以接受。只是黄石和朱一冯都坚决反对,他们二人毕竟是地方文武大员,具体的招安条款总要由他们来定。在这个问题上内阁也不好多说话。现在听到皇帝问起,李标就清清嗓子启奏道:“圣上,福建巡抚和黄帅都说海寇地船大多是抢掠来的民船,现在赦免他们恐有鼓励他人为盗的后患。他们持论甚正,所以内阁也无法批驳。只是海寇自度不能幸免,就垂死挣扎以致迟迟不能靖海成功。”
“是啊,黄帅一向主张除恶务尽,这个朕是知道的,朕也是很赞同的。归根到底还是俞咨皋无能,一开始就是他把半个闽省都丢给海寇了。现在黄帅把全闽都平定了,区区几个小岛他就迟迟拿不下来。”崇祯先是发了一通牢骚,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如果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的话,那就再饶俞咨皋一次吧,朕总得给黄帅一点面子。”
福建持剿策以来,福建布政司唯一的要求就是截流本省两年税款,正税加辽饷总共差不多是六十万两银子,崇祯倒也不觉得太多。而且黄石把西南给他平定了,这样朝廷不但不用再向西南投钱,而且还可以从那里收税。不过让皇帝感到奇怪的是,福建不但没有额外加赋,就连其他省都加的辽饷也没有加,这两年朱一冯只收了张居正当年给福建定下地正税。统共还不到十万两银子。
因此少年天子对福建搞的那个大借款产生了不小的兴趣,看过最近的福建布政司的报告后,皇帝更觉得大借款是件很神奇的事情了:“朕一直听说福建这个省多山少地,结果福建巡抚和黄帅居然随手就能借到四百五十万两银子,而且看起来还远远没有枯竭,这闽省哪里穷?根本就是富甲天下嘛。”
李标小心地回答道:“圣上说得是,不过这个借款总是与民争利……”
崇祯兴致勃勃地说道:“确实是与民争利,不过朱大人和黄帅都说了,不消灭海寇就不能让商民安心进行海贸,渔民也无法安心出海打鱼,所以只有先借后还。再说福建巡按御史不是说闽省百姓都踊跃借钱给黄帅嘛。”
福建的巡按御史已经连续弹劾黄石、朱一冯和俞咨皋好几次了。不过俞咨皋倒是一堵挡风的墙,这两次大败后俞咨皋差不多承担了御史八成以上地火力。有他在,黄石和朱一冯基本没有受到什么攻击,翻来覆去也就是说朱一冯和黄石识人不明。既然黄石出死力保俞咨皋,那御史也就没有什么办法。
福建巡按御史不停地攻击巡抚的同时,倒也提起了一次又一次的靖海大借款。福建百姓踊跃购买债券的行为也算是巡按御史的另一发炮弹,他认为既然军饷充足,那迟迟不能解决问题自然是朱一冯无能。
不过御史弹劾归弹劾,他们也承认闽省的局面在不断好转。海盗的士气一蹶不振。从四个月前开始,海盗从福建本土获得的补给开始降低到五成以下,不少东西都是刘香七从广东运来的。虽然从广东运输补给价格又高量又少,但毕竟还能帮海盗吊着一口气,因此御史现在骂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的时候,一般也都带上了肇庆镇和广东布政司,说他们如果像福建政军部门这么坚定的话,那海盗早完蛋了。
虽然黄石很厚道地没有把黑锅往广东那边扣,但朱一冯请罪的奏章中却已经暗有所指,话里话外地想把不能速胜的责任推给广东。朱一冯也一直在力保俞咨皋,他和黄石都有尚方宝剑,说话的嗓门显然要比福建巡按大,既然这两人不拿俞咨皋当替罪羊,那么只要福建省的局面持续好转,朝廷就不可能硬要处理俞咨皋。
李标连忙顺着崇祯地话说了下去,他知道皇帝对朱一冯和黄石的工作还是比较满意地:“圣上说得是,福建巡抚虽然有些自视过高,但总的说来边才尚可。目前看起来两年期限内海寇还是能平的,而且福建巡抚此次抚平闽省,不费朝廷一钱银子,也是有功的。”
“当然有功,而且是大功!要是各省巡抚都有福建巡抚一成的才能,朕就不用加赋了。嗯,如果福建巡抚真能把这借款还上的话,朕看他就不仅仅是边才尚可了,而是颇具相才。”崇祯沉思了一下,就把内阁的票拟递了回去:“这票内阁拿回去重新拟过,此次水师失利朕以为还是小挫,不宜大加鞭挞。”
“遵旨。”
从大殿退出来以后,李标和钱龙锡并肩走回文渊阁。路上李标若有所思的说道:“黄石从福建去贵州、然后又从贵州走回福建,来回路上没有发生一起军民冲突。黄石还为沿途四省无数官员请功,说他们教化地方得利,结果有上百个官员因此得了考绩优等,对吧?”
“当然了。以往客军过境无不扰民,沿途无不叫苦连天。军队每过一地,留下的纠纷几个月都完不了。黄石这一路军民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当然都有教化之功,嗯,黄石不也得到了治军得力的嘉奖了吗?”
李标点了点头,伸出指头数了起来:“黄石从属东江镇那段不用提。他援助觉华那次,蓟辽督师就捞到大大的边功,那可是百年来对北虏第一功啊;然后黄石调去平定奢安之乱,张鹤鸣就加了太子少师,现在圣上又赐他一个武英殿大学士,把他留在北京时时垂询;从南到西黄石走了一圈,结果沿途各省的地方官都得了考级优秀……”
“嗯,”李标停住脚步,掰起了最后一根手指,然后抬头看着钱龙锡说道:“朱一冯给他监军的时间最长,已经有一年多了,现在不但朝野皆称朱一冯有边才,今天圣上还评价他颇有相才!”
“李大人你想说什么?”
李标直愣愣地看着钱龙锡:“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这到底是黄石有相才,还是朱一冯有相才。”
……
崇祯二年正月,皇太极下书给袁崇焕以后。双方之间的谈判热度迅速升温,宁远、辽阳之间往来的使者不绝于道。双方通过几位着名的蒙古喇嘛为见证和中间人,围绕着岁币的问题进行着激烈地讨价还价,这交易也就随即在蒙古各部中传开。
一年前大明兵部尚书阎鸣泰信誓旦旦的绝不议和言犹在耳,明廷就又一次背叛了自己的盟友和诺言。很快,因相信阎鸣泰诺言而背弃后金的喀喇沁蒙古、喀而喀蒙古、朵颜蒙古等三十六部蒙古先后和皇太极会盟,至崇祯二年四月,仅仅四个月间,一度战火纷飞的后金西北边境就得到了完全的和平。
而且,随着蒙古各部的纷纷倒戈,后金政权不战而攫取漠南大片领土,并获得了男丁超过四万的盟友。至此,后金政权在西方取得重大进展。领土扩大了近一倍,并开始与大明的另一个军镇——暨镇接壤,喜峰口等地终于暴露在了后金军的威胁下。
在另一个方面,与后金开始议和后,袁崇焕遂迅速在三月初七上书朝廷,要求获得对东江镇的粮饷控制权。得到皇帝批准后,袁崇焕便中断了向东江镇的军饷和粮草供应。随后袁崇焕再次不通过大明礼部(外交部),越权直接下书给朝鲜国王,宣布朝鲜的贡道不再通过东江,严禁朝鲜再提供给毛文龙粮草和补给。
毛文龙猝不及防之下,一边上书控诉袁崇焕贪污东江镇的粮草和军饷,一边急忙向山东等地求救,希望山东商人能卖给他或者賖给他一些粮草和布匹,以便救急。和皇太极开始议和地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崇祯二年三月,袁崇焕下令给天津卫、登州、莱州各地,严令各地实行禁海,不许有一船一板下海,更绝对不许商人卖给东江镇一米一豆!
面对朝廷的严令,莱登镇官兵、各州府如临大敌,所有违禁下海的船只都会被收缴全部货物,敢于运输粮食和布匹给东江镇的商人都会被投入大牢。面对这种险恶局面,山东商人都拒绝再提供物资给东江镇,就是柳清扬的黑暗理事会也对此无可奈何。
三月底,东江镇放弃海州及其近郊;
四月初,东江镇左协放弃盖州及其近郊;右协放弃了坚守八年之久的宽甸等堡垒,十万军民尽数奉命撤向朝鲜朔州,随后左协又放弃了连云岛;
四月中,宽甸背后的朔州也被东江镇放弃,毛文龙下令在朝鲜的全部东江军向东江岛撤退;
同时毛文龙上书崇祯皇帝,弹劾袁崇焕贪污克扣东江镇军粮。还控诉了袁崇焕给山东、天津下达的针对东江镇的禁海令:“……臣读毕,愁烦慷慨,计无所出,忽闻哭声四起,合岛鼎沸。诸将拥至臣署,言兵丁嗷嗷擦以至今日,望粮饷到,客船来。有复辽之日,各还故土。谁知袁督帅将登海严禁,不许一出海,以至客畏法不来。且山东布政使及青登莱三府官粮竟无影响,故尔各兵慌忙,云是‘拦喉切我一刀,立定必死’。况兼饥饿无食,不得不苦!”
四月底,东江镇放弃复州、瓶山;
闰四月初。毛文龙下令东江军尽快撤向海外,放弃除旅顺、铁山外的所有陆地领地……
闰四月十八日,金州附近。
李乘风带着几个家丁最后离开了金州。这里虽然是辽南的南大门,但东江军也已经无力坚守了。这次南关等地也都将被放弃。在计划里东江镇将只保有旅顺桥头堡,这样就不会有路面运粮的问题了,无谓的粮食消耗也就能被降到最低。
李乘风只要自己还有吃的,就不会让身边的家丁们挨饿,所以这几个人虽然也都无精打采,但每个月还能保证五斗米,比普通士兵的三斗还是要强上不少,更不用说和那些老弱病残比了。
虽然李乘风两年前就离开金州被派去前线了,可是这里毕竟是他生活过四年的城市。所以也是李乘风最有感情的一座。这次东江镇左协大撤退,李乘风一路断后。把各处城堡一一点燃,但以前还从来没有那座城市能跟今天这座相比,
金州城楼上腾起了熊熊地火光,这座李乘风曾立志要誓死保卫的堡垒是他自己亲手点燃地。他看着渐渐化作灰烬的堡垒,双眼中跳动着明亮地火焰:“张盘将军、章肥猫将军、张攀将军……将士们百死而夺下来的一座座城市,黄大帅亲手把它们交在了我的手里,最后我却不经一战就把它们都烧了。”
“这不是大人您的错,我们回旅顺吧。”家丁们看李乘风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些问题,就连忙宽慰了家主几句。然后一起拉着他上路了。
一路上李乘风还在长吁短叹:“真窝囊啊,我宁可它们都是被建奴功下地。也比自己烧了强啊,多少将士用血换回来的土地,竟然白白送给了建奴。”
抵达南关之后,李乘风见居民、驻军都离开了,就把它也放火烧毁。这一路上到处能见到新坟,南逃的难民把他们的亲人草草掩埋后,就又匆匆向着旅顺赶去。
偶尔还能见到一两具裸露在旷野里的尸体,李乘风看得心痛不已,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后他都会和家丁停下来掩埋尸体,给那些死难者一个长眠地栖身地:“这都是跟随我军征战多年的百姓和兄弟,怎么能让他们暴尸野外,任由野狗分食呢?”
“停。”李乘风再一次叫住了部下,他跳下马跑到路边,观察起了一个新鲜的土坑,李乘风狐疑地把它打量了一番:“这明明是个新坟,谁又把它刨开了?”
说完后李乘风就又围着那坟转了几个圈,沿着一条痕迹和两排脚印走向路边的树林,地上的痕迹显然是两个人在拖动什么重物,李乘风心里沉甸甸的,他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了没有多远,李乘风扬起鼻子在空中用力地嗅了嗅,“有臭气。”,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脚下也变得越发轻盈起来,蹑手蹑脚地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那气味就变得更浓了,其中还夹杂着炭火的味道,李乘风小心翼翼地躲在树后慢慢地靠进,他不知不觉地手心中冷冷的满是汗水。
前面林中有一个小小的空地,中间烧起了一堆火,两个人正埋头坐在火边狼吞虎咽着什么东西。李乘风只看了一眼,就发出了悲愤的一声嚎叫,随着这声大叫他从林中一跃而出,手里已经抽出了腰刀。
两个人都身穿着东江镇的普通军服,他们身边还摆着一具死尸。身上也和他们一样都穿着左协的军服。那两个人听见人声后愕然抬起头,红着眼睛地李乘风已经冲到了他们跟前,他一挥刀就把一个人砍翻在地。
“你们这两个畜生!”李乘风狂怒地吼着,跟着又是一刀捅进了另一个人的腹部。
这时李乘风地家丁们都也冲近他的身边,只见那第一个人已经被李乘风一刀砍断了脖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去了,死者脸颊深陷,一双无神的眼睛犹自睁得大大的,而另一人捂着肚子上的刀。却一时未死。
这时李乘风才看清眼前的垂死者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孩子,脸上连胡须都还没有长出来。李乘风和他的家丁们都沉默下来,他又回头看了看第一个死者,看起来这两个人是一对父子。李乘风无力地松开了刀柄,那孩子向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孩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吐出一团团的血沫。
李乘风跨上了一步,那孩子仰面看着凶手地眼睛,脸上充满了羞愧和不安。“大人,我饿、饿……”
孩子嘟囓着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声音越来越小,随着他体内流出来的血一起消失了。李乘风蹲在了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失魂落魄地反复发问:“我都做了什么?我这都是做了什么啊?”
“大人。”经过了长久的沉默之后,一个亲兵跨上一步,试图把李乘风搀扶起来。
李乘风甩开亲兵的手一跃而起,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又低头看了看他刚刚杀死的一对父子:“辽民不畏艰险,千里来投我东江军,所求的不过是一口饭而已,所图的不过是能保全性命罢了。结果我不但不能保境安民,反倒亲手断了别人家的香火!”
“大人,这不是您的错。毛可义、毛可喜将军都没有办法,您又能如何?”
“别跟我说两位毛将军。我以前的上官是张盘将军、是章肥猫将军。”李乘风顿了一顿,又把目光投向那把还插在孩子肚子上的刀:“我曾跟黄帅说过,吾必定扼守辽南门户,绝不负黄帅所托,唯死为止!”
崇祯二年闰四月十八日,李乘风在南关郊外自尽。
……
同时,在朝鲜的东江军也在向铁山退却。白有才和孙家三兄弟都是今年被编入战兵部队的,被派向了宽甸。这次撤退途中,因为粮食有限。所以每人每天只发给两个小饼子。东江镇右协十万军民从长白山的深山老林里走到了朝鲜北部,然后又挣扎跋涉在朝鲜北部地山脉上。希望能早日抵达铁山。
“忍忍吧,走到铁山就有粮食了!”
因为饥饿和劳累,几乎每天都有人倒毙路边,一开始大家还都涌上去抢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都习以为常,再也没有人会向横尸路边的那些不幸的兄弟们多看上一眼。三天前孙家老大也饿昏过去了,当时孙家老二、老四和白有才都以为他也死了,所以就开始给他挖坟。
不料等到他们把坟墓挖好后,孙家大哥竟然又苏醒了过来,三个欣喜若狂的兄弟试图把大哥扶起来,但他只是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无论别人说什么都一言不发,呆滞的眼睛里只有深深的饥饿。孙家大哥醒来的时候已经发过饼子了,当时发饼子的人也以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就没有留给他的那一份。
白有才让孙家兄弟照顾他们的大哥,自己则跑去负责伙食的军官那里,恳求他们把那两张饼子补发下来,带队地军官把几个证人叫过来问明情况后,也觉得这种情况应该可以补发食物,所以就塞给了他两张饼。
“忍忍吧,走到铁山就有粮食了。”
等白有才把两张冰冷的死面饼拿回来以后,一直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孙家大哥从地上一跃而起,扑过去三口两口就把两张饼子吃到了肚子里。白有才嘴里叫着:“慢点吃,慢点吃”,心里却浮现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来。
吃完饼子没有多久,孙家大哥就突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脸上的表情痛苦已极,被吓坏了的孙家兄弟和白有才连忙去找郎中。随军郎中来了后只瞅了一眼就问道:“是不是吃土了?”
孙家老二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没有,没有吃土啊,是吃的饼子啊!”
“哦,知道了,”郎中怜悯地看了一眼还在挣扎的孙家大哥,他正被三兄弟死死地按在地上:“饿地太厉害了,胃口已经不行了,饼子把他肚子里面扎破了。”
三兄弟拼命按着地上地孙家大哥,后者还在剧烈地挣扎着。几次险些从兄弟们的手下摆脱出去:“那该怎么办哪?”
“给他一个痛快吧。”
最后,还是白有才狠了狠心,动手给了孙家大哥脑后一棍子,然后他们就把他埋到了挖好了地坟墓里……
崇祯二年闰四月二十三日,袁崇焕和皇太极开始议和已经三个月了,对东江镇的经济封锁还在持续。户部的官员登岛回来后报告说,作为东江镇本部所在地的东江岛也遭受着前所未有的饥荒,到处都是骨瘦如柴、面如土色的人,就连毛文龙亲兵的口粮配给都下降到了每月三斗。
袁崇焕再次向朝鲜强调,绝不许再提供给毛文龙粮食。朝鲜官员看到东江镇正在全面败退,朝鲜境内饿毙街头的东江官兵比比皆是。到闰四月底的时候,毛文龙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他下令东江军准备撤出朝鲜,自天启元年毛文龙帅二百士兵反攻辽东以来。这是东江镇第一次正式下令放弃辽东大陆。
白有才和孙二狗一左一右地夹着孙家老四行进着,在他们身后,上万东江官兵和百姓再也站不起来了。从宽甸到铁山,东江军士兵的坟墓和骨骸铺就了一条路标,指引着后续者继续向本部挣扎前进。
“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要到铁山了,到那里就有粮食了。”白有才和孙二狗一边架着老四把他拖着往前走,一边反复地给他打气:“我们这么远都走过来了,别在最后一步停下!”
闰四月二十四日。老四终于再也走不动了,白有才和孙二狗轮流背着他前进。很快这两个人也累得气喘吁吁。
“二哥、三哥,就在这把我埋了吧。”老四发出了含含糊糊的话语声。
“胡说!我们眼看就到铁山了,到了铁山就有粮食了。”
下午队伍行进到了距离铁山只有几里远的地方,孙二狗和白有才真的已经是精疲力竭了,老四也已经昏厥过去了。
“二哥啊,”白有才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气,现在他的体能已经彻底垮了,每次背着人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前面就是铁山了,我去领粮食。你在这里看着老四。”
“嗯,快去快回。”
“知道了。”
白有才鼓起余勇。晃晃悠悠地向着铁山方向走去。孙二狗抱着弟弟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起身去找水,他满满地盛了一大葫芦回来,把水小心地倒进了一个破碗里。跟着孙二狗就把弟弟的头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水碗抱在怀里想让它变得热一点。孙二狗琢磨着一会儿白有才要是又领回来饼子的话,就可以用这碗水把饼子泡软了再给弟弟吃。
孙二狗把衣服脱下来盖在弟弟身上,不时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向西张望,突然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呼唤:“哥哥。”
“嗯,感觉好些了吗?”孙二狗低下头,轻轻抚摸着弟弟的额头。
“好些了。”老四的声音听起来大了不少,他的眼睛也又一次明亮起来,老四躺在哥哥腿上转动了一下颈部,迷惑地问道:“三哥呢,他干什么去了?我们快到铁山了么?”
孙二狗微笑了起来,这是苦尽甘来的微笑,其中散发着无尽的喜悦和骄傲……就在孙二狗正要告诉弟弟他们的苦难已经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就在他正要和弟弟一起欢庆他们终于从死亡行军中挣扎出来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声疲惫低沉的喊声:“二哥!”
孙二狗闻声抬起头,白有才就两手空空地站在不远处,冲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脸色阴沉得可怕。
孙二狗脸色一滞,跟着就又恢复了正常。他低头微笑着对弟弟说道:“快了,我们很快就要到铁山了。”
“嗯……”孙家老四点点头,又闭上眼睡着了过去。
白有才慢慢踱到了孙家兄弟身边,他轻声说道:“我们继续背着他走,东江岛有船接我们上岛,那里有粮食。”
孙二狗还没有来得及回话,他们身边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惨的哀号,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一个中年妇人抱着个少女拼命摇晃,接着又用力撕扯着自己头发。一个看上去是她丈夫的人站在妻子和女儿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地打着寒战。
“朝廷!”那个女人趴在地上用力地拍打着大地,直把两只手掌在土石上拍得血肉模糊:“朝廷是要饿死我们吗?”
她丈夫一言不发地蹲下把妻子抱在怀里,轻轻怕打着嚎啕大哭地女人。等白有才回过头来的时候,他看见孙二狗正在试弟弟地鼻息,接着又是脉搏,最后孙二狗轻轻拿衣服盖住了他四弟的脸庞,现在他也和白有才一样是孤身一人了。
孙二狗抬起头,盯着白有才的眼睛严肃地问道:“为什么?朝廷到底为什么要饿死我们?”
……
崇祯二年闰四月。毛文龙再三上书弹劾袁崇焕贪污东江军饷,并切断东江粮道。在他最后的一封控诉信里,毛文龙全面驳斥了文官对他的污蔑,首先是军饷问题:“其收本色一百二十万八千有奇,折色一百四十万一千三百余两。名实不相应!日夕借粥芶全性命。一切米豆布帛之类,不得不转贷四方之商贩,饷到而偿之,而岁饷竟无音耗!”
八年来拿一百四十万银子和百万石米,平均到每年只是给七千人的军饷和粮食,毛文龙争辩说,东江镇几十万军民拿七千兵的饷粮,根本就连吃都吃不饱,又怎么可能贪污?随后他又质问户部勘合兵员后只肯给东江镇半饷:“且一兵给月银一两四钱,米一斛。此定额也。乃计部有一军减半之说。臣以为同一士兵,而关宁与东江作两视。不知作何主见!?”
洋洋洒洒一份奏章中,毛文龙又尽情地喷发了一次怒火。最后他甚至把矛头指向了整个文官阶层,冲着崇祯皇帝怒吼道:“实在是文臣误国,而非臣误国;诸臣独计除臣,不计除奴,将江山而快私忿,操戈矛于同室。”
崇祯看完奏章后,就把这份奏章转给辽东都司府。让袁崇焕作出解释。
这个时候袁崇焕已经和皇太极进行了长达四个月的议和,还写信给兵部尚书王洽寻求支持:“关东款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袁崇焕对毛文龙的指控先是故作惊讶一番,表示他根本不知道东江镇遇到困难了,还当着众人的面大言不惭地声称文官应该和武官通力合作。“文官不肯体恤武官,稍有不合,便思相中,成何体统。既乏饷,何不详来?”
当着中使和众人说完这段冠冕堂皇的话后,袁崇焕就命令把天津运来地粮饷拨十船发给来人,并写了一封亲笔信慰问毛文龙,还随船带犒赏银两,猪羊酒面之类。
除此以外,袁崇焕还公开上书为毛文龙请饷。因为东江镇这两年的军饷、军粮已经被袁崇焕贪污掉了,所以这次他要求皇帝再责令户部重新为东江镇凑十万两银子出来,这个条件被满足后,袁崇焕就向毛文龙发出邀请,约他到双岛讨论军饷问题。
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袁崇焕在杀了毛文龙后得意洋洋地吹嘘道,这番话、这批粮食以及其后的种种布置都是他迷惑毛文龙地计谋:“凡此,皆愚之也。”
……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日,辽阳。
莽古尔泰进来的时候,皇太极和阿敏正弯着腰细看地图,听到脚步后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跟着就直起腰来笑道:“五哥,今天不去打猎么?”
“这两天看你总也不出帐篷,就过来看看你。”莽古尔泰大步流星地走到皇太极身边,歪着脑袋也瞅了那地图几眼:“又在看这里,这叫什么地方来着?蓟门,对吧?”
“五哥好记性,正是明国的蓟镇。”
莽古尔泰留恋地看了一会儿地图,发出了一声深深的感慨声:“还是八弟你有办法,从今年正月到现在才几个月啊,我们大金的领土扩大了三倍。披甲兵也增加一倍还多。在战场上得不到地东西,竟然靠议和得到了!”
“东征朝鲜,西控蒙古,饮水不忘挖井人,大金之友袁崇焕。”在袁崇焕出任辽东巡抚前,后金被东江镇和蒙古各部压缩在辽中平原,而在袁崇焕当上蓟辽督师几个月后,后金军已经挫败朝鲜,和漠南蒙古会盟。把势力扩展到明朝的暨镇咽喉。阿敏阴阳怪气地说道:“三贝勒以后不要乱给袁崇焕起外号。唉,世上竟有这样的英雄豪杰,真让人悠然神往,恨不能与其把酒言欢。”
“你们确定要打蓟镇?”莽古尔泰仔细看了看地图。皇太极和阿敏在上面画了好几个圈圈点点,还重点标出了几条道路:“可是毛文龙虽然滚蛋了,但我们一走他说不定又会回来。”
“当然了,文龙也是我们的老朋友了,他那点小爱好我们谁还不知道啊?”阿敏悲哀地摇了摇头,拍了拍身边皇太极的肩膀:“可惜四贝勒有一个叫袁崇焕的好朋友,文龙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皇太极轻笑了一声:“出兵蓟镇,本来有四个难处:第一,漠南蒙古与我是敌非友。这个袁崇焕帮我们解决了,我们面前的路打开了;第二,蓟镇总兵赵率教是个硬汉,绝不会投降更不会逃跑。袁崇焕已经把他和他的四千家丁都调去山海关了,还把蓟镇剩下的兵力裁撤了三成,喜峰口一带已经形同虚设;第三,宁远总兵满桂颇有胆色,如果我们深入蓟镇,他可能从旁杀出切断我们的粮道和归路。现在袁崇焕已经把他踢去大同了,我们的侧翼安全了。”
皇太极伸手向着东江岛一指:“毛文龙在辽东历时三十年,其中有十一年都在和我们大金为难。他有三百族人死难,收聚了逃民数十万。战功最大、苦劳最重……这样的人如果不得善终,那么全明的将领,包括那个黄石在内,难道还会有人自信能得善终吗?”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8节勾结
崇祯二年九月,毛文龙做出了他在历史上最后一次警报。他直接向崇祯天子报告,说他已经探听到后金的行动计划,皇太极有意要从蓟门破口入关。毛文龙在奏章中还给出了具体的时间,他认为这次空前的入侵计划大概是在十月中旬左右。
毛文龙在奏章中把后金匪夷所思的计划再次归咎于袁崇焕对他的经济封锁、以及随之而来的东江镇瓦解。
无论是这个历史还是黄石原本的世界,在崇祯元年下半年,明廷都在议论是不是该把东江镇移镇盖州,是不是应该支援东江军直攻辽阳,这个时候后金正龟缩在辽中平原,大概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有一天能突袭关内。
可是袁崇焕开始议和仅仅数月后,东江镇就放弃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陆地领土,几乎彻底丧失了牵制能力。而后金不出一兵、不发一矢,就夺回了东江镇无数烈士用鲜血换回来的土地,从东到西领土扩大了近三倍,披甲兵也翻了一番。
在历次给辽西的预警中,毛文龙对宁远之战的预测和后金实际出兵时间仅差了一天,宁锦之战则仅差了两天,这次毛文龙对蓟门有险的警报比真正遇险提早了五个月,是算命先生毛文龙一生中最超前的一次预言,不过也是他误差最大的一次。毛文龙预测的时间是十月中旬,而皇太极出兵破口的时间是十一月初二,前后差了有十几天之久。
毛文龙在他发出的最后一次警告中,竭尽全力地向崇祯天子呼吁,请求明廷停止对东江镇的经济封锁,让辽东子弟能够免于饥寒。毛文龙情辞恳切地向皇帝保证说,只要东江军能吃上饭,他们一定会为保卫国家出力的。和黄石原本的历史一样,文臣对毛文龙地这次警报嗤之以鼻,声称这不过是毛文龙讨饷的“故伎”罢了。
幸运、抑或者是大不幸?后金的战车正沿着毛文龙预言的轨道疾驰,五个月后皇太极在毛文龙预言的时间段里、在毛文龙预言的地点进行了第一次对大明腹地的入侵,毛帅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明廷原本还是有机会作出针对性安排的。
幸运、抑或者是大不幸?正是毛文龙用毕生精力与之斗争的敌人,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毛文龙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想着要警告他的祖国,还在想着要为国出力。当毛帅最痛恨的敌寇用蹂躏他祖国腹地的行为来证明他的忠诚时,一直被诬蔑、践踏、讽刺、侮辱的毛帅若是九泉之下有知,他是会痛哭还是会愤怒呢?
……
五月初五,东江岛。
毛文龙收到袁崇焕的信件后,立刻就准备动身离开东江镇本部,前往双岛为自己的部下们讨粮食。
毛承禄、孔有德等人闻讯急忙入大营。最近蒙古各部的谣言传得满天飞,从四月底、四月初开始,蒙古各部就不时有人在传说,皇太极给袁崇焕提出地议和条件中包括一条“以文龙首来,方可议和”。
见毛文龙仍要动身去双岛,孔有德焦急地说道:“义父,现在蒙古各部哄传,说袁大人要对您不利,以证明朝廷和建奴议和的决心。”
毛文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满不在乎地说道:“永诗你过虑了,议和这么大的事情,朝廷不点头,袁大人如何能做主?”
“伯父,”毛承禄是毛文龙身边最后一个活着的侄子了,他也发急道:“黄帅前不久还来了好几封密信,要伯父见袁崇焕的时候定要布置刀斧手,以备不测。”
“黄石还是那么荒唐。他一向敌视袁大人,这次估计又听到了什么风声,就担心起我来了。”毛文龙摇头大笑了几声。黄石不惮以最阴暗的想法揣摩袁崇焕的用心,这让毛文龙觉得有些过分了。所以黄石来的那几封信他和几个心腹看完后便都烧掉了,免得给黄石招惹是非。
“吾乃钦差平辽便宜行事挂先锋将军印东江总兵官,赐尚方宝剑、大明太保。”毛文龙说完后傲然抿一抿嘴,对孔有德和毛承禄说道:“我是钦差大臣、总兵官、平辽将军、太保,还有尚方宝剑,没有皇上首肯,谁敢动我一根毫毛?”
孔有德和毛承禄对视了一下,最后还是由孔有德喃喃地说道:“黄帅一次又一次地来信,还是小心一点吧。让袁大人来东江岛好了。”
“不行,这样说不定袁大人就又找到贪污我东江军饷的借口了。”毛文龙叹了口气。
黄石虽然有心帮助东江镇。但他还是没有胆子敢于明目张胆地从福宁镇拨给东江镇军粮。何况就算黄石肯拨,毛文龙还不敢要呢,两个军镇私下进行沟通,这世上决不会有任何一个皇帝能容忍的:“看看我们东江镇吧,每天都有人饿死,我一定要去双岛,我不能给袁大人贪污我们东江军饷的任何借口。”
崇祯二年五月二十五日,袁崇焕从宁远出发,浮海去双岛同毛文龙讨论有关军饷事宜。
在几天的会谈中,袁崇焕反复让毛文龙交出军权,但毛文龙却拒绝私下交出军权。毛文龙认为东江镇乃朝廷所有,他无权把军权私下交给某个人。
六月五日,袁崇焕进行突然袭击,痛斥毛文龙有十二项大罪:
第一、不肯让文官来管理东江镇的钱粮;
第二、八年来从来没有立过任何战功;
第三、奏章上的语气不够恭敬严谨等;
第四、八年来从来没有发给过士兵军饷和粮食;
第五、不经文官同意,擅自向天启皇帝请求开马市,和蒙古人卖马也从来不让文官插手;
第六、认了大批干儿子、干孙子。总数超过千人;
第七、欺骗商人钱货,欠账不还;
第八、生性好色;
第九、不给辽民吃饱饭,导致无数人饿死;
第十、瞒过天下人的耳目,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岛屿上偷偷给魏忠贤立生祠;
第十一、曾经在战报上吹过牛,掩败为胜;
第十二、八年来从来没有收复过一寸土地,浪费国家粮食还观望养敌。
说完十二项大罪后袁崇焕就向北京方向叩拜,表示他要遵从圣旨把毛文龙立刻斩首。毛文龙听闻是皇帝地旨意后,面冲北京方向而跪,束手就戮而没有进行任何反抗。
杀完毛文龙以后,东江众将抚尸痛哭,岛上兵丁汹汹。袁崇焕觉得这样可能不利于自己的形象,就在第二天主持了对毛文龙的祭奠仪式。在祭奠仪式上袁崇焕声泪俱下地大哭了一场。难过得瘫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来。袁崇焕把一切罪责都推给了崇祯天子——那个无限信任他的少年,他声称自己昨天杀毛文龙乃是“奉旨行事”,是“国家大法”,而今天自己大哭一场,乃是“同僚私情”。
不得不承认袁崇焕的演戏功夫还是一流的。从此以后东江镇普遍认为是崇祯下密旨令袁崇焕杀人。在黄石原本的历史上,后来孔有德跑去做汉奸后,就打出“南朝君昏臣奸,陷害忠良,毛帅既忠且勇,尚遭屠戮。”的旗号,当孔有德等几大汉奸打着这个旗号进攻旅顺等地的时候,大批东江军官兵都望风而降,竟然都跑去参加了汉奸军。
……
崇祯二年六月十二日,毛文龙死后七天。辽阳。
“毛文龙死了,已经确认了。”
皇太极说完双岛之变地过程后。四大贝勒的议事帐中竟然出现了片刻地沉默。过了一会儿阿敏开腔道:“文龙虽然多年与我们为难,狡计百出,但他毕竟是一个豪杰,竟然就这样死在一个小人的手里,真是……真是……”
阿敏说了两个“真是”后就打住不说了,似乎他也找不到特别合适的形容词。莽古尔泰楞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到:“你不是老说大金之友袁崇焕么?怎么今天你也叫他小人了。”
“我养了很多条狗,我很喜欢它们,就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不过它们还是狗。”阿敏脸上竟有一丝的忧伤。不过微微咧开的嘴上还浮着那抹玩世不恭的微笑:“文龙是我的敌人,几年来文龙给我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不知道杀了我们多少妇孺族人。我只恨不能亲手把他千刀万剐,但这不影响我说他是一个豪杰。”
代善发出了低声的一句感慨:“可惜父汗没有看到这一天。”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更沉重了。皇太极突然朗声说道:“我们这就去祭奠老汗王,告诉他毛文龙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耻辱,父汗一定会很欣慰的。”
剩下三个人都点了点头,皇太极突然轻松地吐出了一口大气:“好了,我们整旅西征吧。”
……
六月十五日,毛文龙死后十天,后金方面已经确定了这次出兵的计划,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出兵入关,阿敏和代善留守。
这次的进攻方向是大明富饶的京畿地区,各旗都希望能分一杯羹,所以皇太极也就从谏如流,下令所有地牛录都参与出兵,以保证大家都能尝到甜头。
“每牛录出披甲兵或十人、或十五人,先到喀喇沁蒙古的地盘上,然后破明国边墙,长驱直入。”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两人正在商议出兵的问题,前者正向后者叙述着这次出兵的总兵力。
在努尔哈赤统治时期,后金有二百余牛录,每牛录理论上会有三百个从十六岁到六十岁的男丁,根据每三丁抽一甲的原则,后金大约有两万披甲。等皇太极继位后,他把每牛录的理论编制降低到了二百男丁,全后金共有三百牛录,而每个牛录则提供八十披甲。
这一时期,后金政权除去蒙古军和汉军,满洲八旗披甲兵约有两万四千人。这次进攻北京。皇太极从每个牛录中都抽出十到十五个白甲兵,组成了共计四千人的精锐突击部队,剩下的甲兵则继续分散在后金各地负责治安和防御。
除了四千人的战斗部队外,皇太极还动员了大约一万人左右的无甲旗丁和包衣,他们仍像宁远、宁锦两战一样负责去推手推车,以便把抢劫到的物资搬运回后金的地盘,这样后金自己出动的嫡系部队大约为一万三千人到一万五千人。
“等到了喀喇沁蒙古那里,我们还有会一些盟军。”想让蒙古人相信大明是彻底地欺软怕硬,这次袁崇焕不惜靠杀死主战派将领来乞求议和。正是皇太极用来说服蒙古人和他结盟的最好武器:“我们大概要先后和三十六部蒙古会盟,他们也会出动五千披甲和数千男丁来搬运东西。”
莽古尔泰显得有些不满,这样后金军总兵力不过在两万五千人左右:“这么少,才一万多蒙古人啊。”
“没办法,这是第一次嘛,他们对大明还有所忌惮,认为是一个不好惹的庞然大物。不过等这些狼尝到了血味,他们就不会松口了,只要我们能保证蒙古各部都抢到足够多的东西。下次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参加我们了。”皇太极显得信心十足。
林丹汗现在对大明已经彻底丧失了信心,也开始进行无视大明的兼并工作,并试图像后金一样以武力胁迫大明来给岁币。
“只要我们赢了这一仗,这三十六部蒙古就都和我们绑在一起了。”
蒙古地区也承受着天灾地影响,所以蒙古人同样渴望掠夺。不过在第一次破口前他们还是打算为自己留下些退路。除了铁了心跟后金混得喀喇沁蒙古外,大部分蒙古部落还在观望,或者是把部落的旗子隐藏起来,偷偷摸摸地派一些人来和后金会师。
但皇太极相信只要这次能成功地掳掠大明最富庶地京畿地区,那么其他蒙古部落、甚至包括林丹汗在内,也就都会加入或者仿效后金。只要能得到足够的财物,皇太极也就有办法从几家晋商那里购买急需的粮食和其它各种物资。大明这么大的一个国家,皇太极相信他总是能找到一些黑心商人的。
“只要我们这次能够成功,以后大明边墙以外尽数皆是敌国。大明上万里长的边墙。他们如何防备得过来啊。”皇太极感慨地看着地图,打量着明帝国这么大地一个庞然大物。后金政权苦苦挣扎多年,但土地旋得旋失、人口不断减少。他们几位贝勒看上去还算风光,但实际却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终于,我们就要出头了,以后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黄石呢,黄石还是会回来的啊。”虽然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但莽古尔泰还是无法抑制自己心中那份恐惧,明明知道八弟眼下兴奋,但莽古尔泰还是忍不住泼冷水道:“如果形势太坏,黄石还是会被调回来的。”
“这次破口以后,就是黄石回来也没有用了。”皇太极轻笑起来。他随手指了指地图上一望无际的蒙古草原:“他一个都督总兵,手下撑死能有一万战兵吧。以前我们地不过数千里,被困在辽中平原这么一个小笼子里,暂时容他猖狂一番。等这次破口大掠之后,漠南蒙古尽入我大金掌握,他一万步兵能做得了什么大事?这关山万里,我们随处都能直入大明腹地,他靠着一万步兵就能都堵住不成?”
“嗯,八弟你说地是,等我们拉拢了蒙古各部,隐隐就有了和明国分庭抗礼之势了。”莽古尔泰看着地图憧憬着未来,心中也被巨大的喜悦所充满,这苦日子终于就要到头了。
“不过这是我们第一次拉上蒙古人,所以还是不要打什么硬仗为好,人也是死得越少越好。”皇太极担心损失太大会让蒙古人心寒,这次入关一定要起到一次模范作用,以便让盟友更加死心塌地跟随自己干下去,也能让另一些保持观望态度的蒙古人加速投入后金的怀抱:“两万到三万兵力,一万的披甲,说多也不多,但说少也不少了。只要能应用得当还是大有可为的。”
莽古尔泰赞同地点了点头,跟着又问道:“喀喇沁那里的粮草准备得怎么样了?”
过去后金根本无力占领辽河以西地土地,攻破广宁之后也就是把东西搬运回辽阳,因为他们的粮食已经快不够吃了,所以更加无法维持大军在外。以往宁远、宁锦两战他们都是从右屯吃起,而大凌河、而杏山,一路靠的都是关宁军的军粮。后金的战术和毛文龙相同,只带上最开头的一部分粮草。然后就是把敌人的东西往自己家里搬了。
所以等到阎鸣泰执掌辽事后,阎鸣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锦州等地的东西都搬运回宁远,阎鸣泰地理论就是要让后金“野无所掠”,结果后金立刻就丧失了去抢劫关宁军的能力。而天启七年和崇祯元年这段时间内,后金军对东江军和蒙古的进攻也非常无力,因为这哥俩都是穷鬼,后金不可能靠抢他们两地发财致富。
在黄石原本的时空里,这也是东江镇地盘最大的一段时期,毛文龙背后好歹有个大明。后金军也对进逼到海州的东江军也没有什么反应,实在是因为和东江军死磕什么好处都没有,白白消耗粮食和人命。正是在这种局面下,朝臣们在崇祯元年时纷纷主张把毛文龙移镇盖州。
现在毛文龙死了,东江镇也放弃了海州、盖州、复州、金州,一路退回到旅顺去。但这并不意味后金军不需要考虑粮食问题。第一、辽阳也没有余粮;第二、以现在后金政权的经济能力,把粮食转运两千里送去喀喇沁蒙古那里也不是它能做到的大工程。
从漠南蒙古征集粮食更不可能,因为崇祯二年漠南草原又遇到了大旱,蒙古各部把小羊羔都吃了,还是有大批的人饿死。所以皇太极只好另想办法筹备军粮,他的计划就是向袁崇焕购买明军的储粮。这个计划非常具有可行性。因为崇祯为了保证袁崇焕能实现“五年平辽”,所以就把从百姓那里搜刮来的大批粮食运到宁远。现在袁崇焕手里拿着明帝国一半以上的国库存粮。
喀喇沁蒙古旁边就是蓟镇,把军粮放在那里的话,等后金军队入侵明朝腹时候就直接可以用了,真是再方便也不过。自打开始议和以后,皇太极就派了几百人去喀喇沁蒙古那里,这些人和喀喇沁蒙古一起到袁崇焕那里去购买明军的军粮,然后储存起来,以备入侵时提供给部队使用。
“以前购粮的事情一直进行得不错,最近还没有派使者来报告情况。不过有袁崇焕在,应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太极淡淡地说道。
……
崇祯二年六月二十五日。霞浦。
现在福宁镇面临着越来越大的经济压力。原本江南一石上好大米的价格大约是三钱银,一石粗米的价格大概是两钱银左右,而杂粮一钱银就可以买一石。所以黄石原来定下的指标是每个搬迁的渔民,包括家里的婴儿每月都有一钱银地补贴,这样他们在内地随便再干点零活,生活就不会有大问题。
但随着福建几次大借款后,粮价不断上扬,现在价格已经接近翻番。除此以外,随着长期禁海,失业问题也越来越严重,黄石给的补贴也就只好节节提高,现在已经超过每人每月两钱了。因此黄石不得不去朱一冯商量,两个人遂又借了五十万两白银,现在他们已经欠下了五百万两银子地债。
看到平蛮大借款的偿付工作基本顺利后,柳清扬就被黄石调来福宁,全权负责对闽商的工作。自从福宁军再次宣布重建水师后,闽商集团对福宁镇也变得更加热心起来了,据黄石看来,他们的出发点和那些小民不同。
淳朴的普通百姓只是简单地认为朱一冯是个为百姓作主的青天大老爷,所以他们就要响应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的号召,但闽商则彻底看明白了,只要官兵一天不把郑一官消灭,那他们就永远不要想做海贸了。
所有人都看到经过二次海战失利,朝廷还在支持福建布政司和福宁镇,大家也都明白对朝廷来说。招安不过是能节省一笔军费、并能避免乱事扩大罢了,所以只要黄石一天还稳稳地控制着大陆、只要朱一冯一天还能自己解决军费问题,那朝廷对福建政军的支持就不会改变。
而只要朝廷一天还在死挺朱一冯和黄石,那他们俩就能一次次借来军费重建水师。黄石所说地重建一百次的确有点夸张,但重建个几十次还是没有问题地。而且按照这个势头下去,整个福建省的民生、经济难免都会被绑上朱一冯和黄石的战车,这哥俩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也肯定会一条路走到黑,那么万一黄石真的被罢免了。闽省的经济也会瞬间崩溃。
闽商看明白这点以后,就彻底抛弃了幻想,他们绝对不能让黄石被罢免这种情况出现,必须全力支持黄石打败海寇,而且越快越好。所以第三次重建水师后,不少闽商就前来购买靖海债券,等到黄石正式开始重建水师后,更多的闽商就跑来要求给福宁镇助饷,他们一致表示愿意全力支持官军早日消灭海寇。还闽省父老一个朗朗乾坤。
今天柳清扬召开了一个大会,邀请前来助饷的商人全来参加。他首先领着商人们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战舰,然后又带着他们参观了大炮工厂、炼钢、炼铁厂和大批附属工厂,比如铁钉、榔头、锯条等。
柳清扬领他们参观福宁镇军工司地第一个目的,就是强化闽商集团对黄石的信心。让他们意识到福宁镇的强大和福宁军决不妥协的战斗意志,这个目标得到圆满完成,参观的闽商都对福宁镇的军备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些人想买几个工匠走。
这个条件当然不可能被满足,黄石竭尽全力地想打破工匠的人身依附关系,可是商人提起这个话题让柳清扬很高兴,因为这可以通向他今天想要达成的最主要目标。
在几百万两银子地催肥下,福宁镇军工司已经膨胀成为一个可怕的怪物,现在工匠总人数已经超过了两万,正向三万奔去。他们一个月就要拿走黄石几万两的工资,这真有点让他不堪重负。因此黄石急于找人来帮他背这个大包袱。
柳清扬又一次表示福宁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捐款,因为来帮助福宁镇的商人都是“义商”,帮助“义商”获利是福宁镇应尽地本分,所以福宁镇绝不会白拿他们的钱。当然,福宁镇现在确实很需要帮助,所以柳清扬抛出了一个叫“租借法案”的东西。
“简单地说,就是想请各位义商租借我们福宁镇的工匠,每月付给他们工钱,然后生产我们需要的货物。无论是船板、船帆,还是钢铁、玻璃、望远镜。我们都需要。”
柳清扬耐心地解释福宁镇的意思,商人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听明白,黄石要求他们优先雇佣福宁镇的工匠,建立起符合福宁镇标准的工厂来,然后生产福宁镇需要的货物,福宁镇也会因此向他们的产品付账。
黄石不介意商人把福宁镇工匠的薪水打在商品成本里,此时黄石想扮演工会地角色,从而避免封建壁垒再把工匠圈起来。这些工匠们都是福宁镇的军籍,那么他们也就可以在这些企业里流动起来。
除此以外,黄石还打算趁机收个人所得税,让租借出去的工匠上缴一部分工钱充做福宁镇的军费,这不也是一笔财源么。这些商人不可能只为福宁镇生产货物,只要他们雇佣的都是福宁镇训练出来的工人,那黄石就开辟出了一块新的税源。
最妙的是收这笔税还可以轻松地绕过大明律。从理论上说,福宁镇的军户本来就是福宁镇的财产,黄石把他们租借出去的所得当然是军镇所有,根据黄石设计出来地条例,工人的所得税平均下来大概会在百分之四十左右,但谁不得称赞一句“黄帅厚道,把租借费的六成都赏给工匠了。”
“我们福宁镇最迫切需要的肯定是船只,不但现在需要,而且以后也需要大量的海船。”柳清扬随即就交代起福宁镇的所需,造船会带动其他的行业,比如船板、船帆和钉子。这些又会带动起木材、锯条等。总之,福宁镇现在地两万多工匠干的活都是有用的,柳清扬希望闽商能开办各种工厂,把这些工匠统统租借走。
闽商交头接耳了一番,在他们看来这个条件除了麻烦以外,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福宁镇还给出了一个很诱人的条件,那就是技术免费转让,租借工匠的时候福宁镇会把这么多年的科研结果统统白送给商人,而且福宁镇还提出了一个“专利”概念。以保证各位商人的利益。
“以后福宁镇的所有订单,都只下给租借军镇工匠地老板,哪怕是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只要有老板卖,我们就绝不跟外面买。”柳清扬抛出这个保证后,商人们已经开始心动了,自古以来就是做官商最有赚头,何况黄石的信用一向很好,看起来花销也很大。
不过柳青杨的包袱还没有抖完,黄石给他的命令是要把闽商也统统绑上黑暗理事会这条船,所以柳清扬就有开始推销起理事会来了。
“凡是参加这个理事会,那就要让理事会免费入五成的股。”柳清扬这话一出,顿时把在座的商人都惊得直打哆嗦,这白拿走的股份未免也太多了吧。不过他们都有礼貌地等着柳清扬把条件都说完。
“如果一年的纯利在一百万两银子以上,理事会就要拿走五十万两,如果一年的盈利没到一百万两,那理事会就不拿五成地股了。”
柳清扬说完后众人脸色都轻松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商人还打哈哈道:“柳将军说笑了,不要说一年挣一百万,就是一年五十万,不,只要您有办法让我一年能挣上三十万两银子,我都情愿和柳将军平分。”
“哦。刚才我说错了,理事会拿股是分段制的……”柳清扬解释了一下分段制的意义。就是如果盈利一百万以上,一百万以上的部分理事会要一半;五十万到一百万这部分要四成;三十万到五十万这段要三成,十万到三十万要两成,十万以下理事会只要一成。
在座大部分商人一年也就是万两白银地纯利,至于一百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天文数字,他们觉得给黄石一成干股也不算太多,当然,这还要等黄石再拿出好处来交换,所以大家就纷纷开始发问。
“请稍等。这个我一会儿再说,我先说一下理事会的要求。”见柳清扬还有下文。商人们就有礼貌地闭上了嘴,静静地听着:“入了这个理事会的商人都要遵受两条义务,第一就是优先购买本理事会的货物,原则上只要一种东西理事会内部有商人出售,那就不得向外部购买;第二,内部竞争也受到限制,不得恶意降低货物价格来挤垮同在理事会内部的同伴。”
这两个条款还有很多细则,不过这都是以后要说得,柳清扬跟着又拿出了一些鲁商的人名单,向闽商稍微展现了一下这个组织的现有规模。虽然这些商人对这种组织还没有概念,但他们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了些什么,不少商人心里都出现了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这让他们自己心里也暗自奇怪。
黄石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太多年了,初中的政治课本也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他隐隐约约记得所谓地帝国主义就是金融寡头和国家武力的结合体,而金融寡头似乎需要靠一个“拥有极大特权地垄断集团”来造就。
现在垄断集团已经有了个雏形,柳清扬接下来的工作就要赋予它以“极大的特权”了。柳清扬首先拿出了一个税收细则来:“诸君,这是黄帅亲自拟定的靖海税收费标准,请大家过目。”
万历皇帝的海税收费标准是丈抽法,船阔一丈六尺者,每尺抽银五两,以后每加阔一尺,加征银五钱。在这个标准下,一丈六尺船就是八十两银,一丈七尺船是九十三两五钱,一丈八尺是一百零八两银子……最大的两丈六尺船则是十两一尺,每船该抽银二百六十两银子整。
不过黄石不打算按照这个标准收税,他最钦佩万历皇帝的一点就是要钱不要脸,因此黄石决心把这点发扬光大。柳清扬一面把收费标准分发给众商人,一面高声诵读道:“一丈六尺船。靖海税银一千两,一丈七尺船,靖海税银一千二百两……两丈六尺船,靖海税银六千二百两。”
座中几个以经营海贸为主的商人们一个个都看得面如死灰。黄石和柳清扬早已经精心计算过,即使抽这样高的税,海贸大概还是有赚,不过大概一半左右地利润就被福宁镇拿走了,反正靖海税收多少由福宁镇说了算,到时候把台湾海峡一堵。凡是查到漏税地就没收船只和货物。
“柳将军,这个靖海税实在太高了,会有大量地肖小铤而走险,一旦他们漏税成功,正经商家根本无法和他们竞争的。”
柳清扬知道这几位商人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疯狂的抽税肯定会让不少人豁出命去走私,这种走私集团虽然也会冒极大的危险,但老老实实的商人利润率实在太低,再加上海贸可能面对的海难等风险。大概六成到七成的利润都会被福宁镇抽走,他们根本无法同走私集团竞争。
长此以往正经商人就会渐渐减少,而走私商不断增多,最终海贸利润还是会流到走私商人手里,福宁镇也无法从中受益。福宁镇需要靠海税来发展水师。而走私商也会用盈利来组建私人武装,最后迟早发展成暴力抗税。如果正经商人太少,走私势力太猖狂,那就会造就出新的大股海寇来,而且是能得到无数商人在背后支持地海匪。
“理事会拿到的干股都会冲做军费,所以凡是加入理事会的都是义商,黄帅是绝对不会忘记了诸位义商的。”柳清扬说着又拿出了第二份税单,商人们看到这份税单上的税费只有第一份的三分之一左右,最小的一丈六尺船收三百六两银子,而两丈六尺船要收两千两银子。
这个价格虽然还是很高。但总比冒风险被福宁镇抄没船货强不少了,几个做海贸生意的商人对视了一眼。都轻轻点了点头,只要福宁镇水师够强大,估计九成以上的商人都会选择交税过境。
“敢问柳将军,这份税单和前一份为何有如此大地差距呢?”
“这份税单是给义商,也就是给理事会成员的好处。黄帅认为,凡是购买义商船只的商人也都是义商。因此我们福宁镇设计了这两种税单,凡是购买理事会成员船只的人,就适用第二份税单,凡是使用理事会以外商家制造的船只。就适用第一份税单。”
这个政策也是黄石苦思冥想出来地,柳清扬一听就连声叫好,现在底下的商人多还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很多人都还皱眉苦思里面的含义,柳清扬就大声给他们解释起来:“诸君,等我们消灭了海寇,然后开始收靖海税的时候,你们认为全大明的商人会到哪里来买船呢?”
这话说完以后,下面终于有人开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这种猛醒就分化为狂喜、激动和骇然等众多表情,柳清扬又笑着说道:“诸君,到时候不要说全大明的商人,就是四海的红夷也都会来和诸君买船啊。”
先让众人消化了一下这话里包含的巨大信息,柳清扬又进一步解释道:“黄帅还说过,既然诸位老板愿意雇佣福宁镇的工匠,那我们就有义务帮他们找到买家,大家请想一想,等到全大明地商人、四海的红夷都来和诸君买船地时候,那些做船帆、做铁钉的老板,还会愁货物卖不出去吗?”
下面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很多人本来只想到做福宁镇的买卖,但如果一切真如柳清扬所说得话,那等黄石开始收靖海税后,他们做的可就不只是大明天下的生意了。对黄石来说,他自然也希望这些商人买卖能越做越大,除了靖海税以外,黄石还等着抽商人和工人的个人所得税呢。
“诸君、诸君,请注意。”柳清扬伸出了一根手指不停地晃动以引发众人的注意,众人都被吸引得前探着身体,屏住呼吸听他说话。柳清扬朗声说道:“千万不要忘了,一旦加入理事会,原则上就只能购买理事会内部的货物。而且不得恶意降价,所以诸位老板地销路和价格都会有保证的。”
商人们又是一顿点头,他们中间心急地已经开始向柳清扬讨要黑暗理事会地细则了。其他的人也都沉不住气了,纷纷和熟识的朋友小声议论起来。柳清扬也不想打扰他们,就要离开这沸腾的屋子,让他们先自行商议一番,只是在出去前又煽动了一句:“诸君,我们理事会制订了年盈利百万两白银以上的条例,并不是为了定着好玩的。”
等柳清扬带着施策重新回来的时候。商人们已经议论得差不多了。柳清扬先把施策介绍给诸位认识:“这位是施策施将军,现任的福宁镇海防游击,也是俞咨皋俞老将军的副手,将来他负责指挥福宁镇三分之一地水师。施将军将直接负责收缴靖海税,并清剿闽北的海盗。”
商人们顿时就是一片阿谀之声,施策先是用福建话跟大伙儿客套了几句,接着就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起来:“兄弟我本来就是闽北人,叔伯长辈原本也都是闽北的海匪。十年前我们被俞老将军的澎湖水师剿灭了,我因为年纪小就被充军辽东。在黄帅帐下听令,这次也算是重返故里了。现在我奉大帅令,和俞老将军一起围剿海匪,谈起十年前的情形时,我们也都很是感慨。”
商人们听到这曲折的经历后。也都对施策和俞咨皋之间的友谊发出唏嘘之声,然后他们就问起了一些黑暗理事会条例中的细则,比如很多人就对“最惠”这个词感到不解,而这两字偏偏经常出现在黑暗理事会的条例中。
“所谓‘最惠’就是指自动享有一切优惠条件。比如所有理事会成员都是福宁镇的最惠商家,那就是说,如果福宁镇给任何商家一个优惠条件,那么所有理事会成员都会自动享有这个优惠。”柳清扬说到这里向施策看了一眼,又补充道:“靖海税也有一个最惠问题,这个就请施将军来介绍吧。”
施策踏前一步,挺着胸说道:“诸君。理事会成员制造的海船自动获得‘最惠’靖海税资格,除了现有和未来可能会制定出来的免税优惠外。这个‘最惠资格’还附带一个减税比例,那就是理事会制造的海船所需缴纳的靖海税,应该是理事会外船只地三分之一,也就是不管具体的最惠船只税款如何提高,其他的船只需要缴纳的税款永远是最惠船只的三倍;而不管具体税款如何降低,最惠船只所需要交纳的税款也永远都是最低!”
施策说完后就后退站好,柳清扬满意地点点头,又调头问各位商人:“诸君还有什么问题么?”
一个老商人捻着长须咳嗽了一声,慢悠悠地说道:“柳将军。老夫担心十年之内、最多不超过二十年,其他各地的造船厂就会纷纷倒闭。大明治下的还好。要是红夷也提出类似条例,海商就面临两难局面了,不是在这里多交税,就是在马尼拉多交税,买谁的船都得走私一头啊。”
柳清扬笑了一下,又侧过头对施策说道:“施将军,还是请你来说吧。”
施策背着手,又雄赳赳的向前跨上了一大步,中气十足地大声说道:“诸君,我们福宁镇相信全天下地商人都是平等的。当然,理事会内地这部分商人是义商,所以会比其他商人更平等!”
“总之,福宁镇反对一切形式的不平等竞争。如果有蛮夷企图把不平等竞争、或是不合理收费强加在大明义商头上的话……”施策保持着双手背在身后的姿态,腰杆也还是挺得直直的,他缓缓转动着身体,用不容置疑的沉着口气说道:
“我代表黄帅和福宁镇向诸君保证:我们一定会进行武力讨伐,以保证大明义商的平等权利不受侵犯!”
……
“剿灭海匪,还闽省一个朗朗乾坤!”
大明的商人们本来一向胆小斯文、彬彬有礼,可是今天他们离开福宁镇时,却纷纷发出了义愤填膺的呼喊声。
万仞指峰能担否第59节回头
崇祯二年七月二十日,霞浦。
刚从日本北海道回来的贺定远急吼吼地来找黄石。
贺定远冲进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桌旁坐满了人,黄石正和李云睿、金求德和赵慢熊三个人商量进攻厦门的计划。看见贺定远满脸通红,黄石不用问也是知道他是为何而来的,所以只是轻声地叹口气,示意门口的卫兵把门紧紧关上。
“大帅,你要上书为毛帅鸣冤啊。”
李云睿、金求德和赵慢熊都把嘴紧紧闭上,各自低头开始看手中的文件。黄石无力地往椅子背上一靠:“贺兄弟,我有什么办法?”
“皇上身边有小人,大帅你不能看着毛帅被冤枉啊。”
“我也不想,但是这超出了我的管辖范围,我是福宁镇的总兵,不是御史言官。”
贺定远呆立片刻,喃喃地说道:“毛帅披荆斩棘,活民数十万,皇上怎么会这么狠心啊,连一条活路都不给……”贺定远猛然地双拳下击,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悲愤的大吼起来:“这凭什么啊?”
金求德他们充耳不闻,还在各自看着手里的东西。赵慢熊当时正在写字,贺定远这一砸让他登时就写歪了一个字,赵慢熊头也不抬地随手换了一张纸,又继续写了起来。
倒是黄石心中有所不忍,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可能不是皇上的意思,我觉得这是袁狗官矫制。”
贺定远对黄石的话嗤之以鼻,他快速地说道:“大帅,某知道你想替皇上辩解,但古人有云: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人皆见之;改之,人皆仰之。皇上这次就是听信了小人的话,所以大帅你于公于私,都应该上书为毛帅力辩,让皇上为毛帅平反。”
“怎么平反?袁狗官胡扯了一通罪名然后就把毛帅害了,根本没有经过有司穷治,朝廷既没有剥夺毛帅的官身也没有宣布毛帅地罪名,根本就没有定罪,何来平反一说?”
双岛之变后,崇祯只是把袁崇焕给毛文龙定的罪名在朝廷的邸报里重发了一遍,通知大家一声就算完了。崇祯给袁崇焕的回复里倒是表示了安慰,让他继续去“五年平辽”。
但从严格的大明律角度来说,崇祯在圣旨里的安慰和给袁崇焕进行政治背书并不意味着这事情已经结束,恰恰相反,一天没有通过刑部对毛文龙案件进行定论,那袁崇焕杀毛文龙这件事情就只是中止,或者说暂时冻结,而不是结案。
黄石说得很慢也很仔细。贺定远一言不发地默默听着。嘴角抿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贺定远刚刚回来,听说袁崇焕杀了毛文龙后就急忙找黄石来了,所以很多细节都不知道,黄石就从头给他叙述了一遍过程。以及朝廷事后的处理。
“就是这样,贺兄弟,所以我认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不是皇上地圣旨,而是袁狗官矫制害了毛帅。如果是皇上密旨的话,按说袁狗官不会接受一个含糊的‘文龙通夷有迹’,而是刑部正式的确认,毛文龙有还是没有那十二项罪,毛帅到底是‘通’还是‘没通’建奴。”黄石说完后把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道:“所以我为毛帅上书鸣冤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无冤可鸣。”
“大帅。您的意思某听明白了,”贺定远明亮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黄石。语气平缓有力:“您认为是袁狗官矫制,但皇上却打算先看他能不能‘五年平辽’,再确定这个案子该怎么判,对吗?”
“是的。”
贺定远挺了挺胸膛,深吸了口气:“大帅,这就是说,本没有小人蛊惑皇上,皇上也明知毛帅是冤枉的,但只要袁狗官能‘五年平辽’。皇上就要帮他一起冤枉毛帅,是么?”
黄石微微叹气。轻轻点了一下头,同时非常急促地小声说道:“是的。”
“昏君无道!”贺定远愤怒欲狂地发出了一声大喝,他再次奋力地拍打一下桌面,其中竟还传出一声清脆的骨折声。黄石一惊就站了起来,李云睿就坐在贺定远不远处,他立刻跳了起来,但贺定远却有如不觉,跟着又一下,几乎把手掌在桌子上拍碎。李云睿抱着贺定远的腰把他从桌边拖开时,贺定远又大喝了一声:“君昏臣奸!”
……
黄石叫心腹卫兵把双手血流不止的贺定远拖去胡青白那里,他刚才把自己左手的小指骨拍断了一根。等愤怒不已地贺定远被拖走之后,屋子里的气氛又沉寂下来。黄石叹了口气,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搁在额头上,轻轻地捏着鼻梁。
另外三个人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他们全都失去了继续讨论进攻厦门的兴致。毛文龙被害的消息传来后,这些日子里大家嘴上虽然都骂袁崇焕和内阁是小人,但心里却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想法,今天贺定远这么一闹,就算是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现在虽然有不少人相信袁崇焕得到过皇帝的密旨,但屋里的这三个人也都认同黄石的分析,他们全相信这是袁崇焕擅自做主,先斩后奏让崇祯背书。而崇祯也认为死一个毛文龙没有什么大不了地,只要袁崇焕能把后金打垮,他完全可以不计较这件事情。
见黄石低头不语,赵慢熊先和金求德交换了一番眼色,然后又盯着李云睿看,后者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说道:“大帅,或许贺将军说得是,皇上确实受到小人蛊惑,然后下密旨给袁狗官,让他害毛帅,不然……不然……不然……嗯,皇上英明,应该不是无道之君。”
黄石低着头冷笑了一声。懒散地回答道:“李兄弟,还有你们两个有话尽管直说,今天你们无论说什么,我都不会传出去的。”
金求德看了赵慢熊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开口:“先帝在时,虽然我们武将一直受到文官欺负,但那是文臣蒙蔽圣听,一旦先帝知道我们的委屈,文臣就会倒霉。所以也不敢欺压我们太甚。但……但皇上此行,说明在今皇心中,我们武将不过是一群狗,毛帅出生入死为国操劳、孤悬海外尽忠报国十数载,但看来在皇上心中,毛帅也不过是一条老狗,杀了就杀了,皇上不会为他伸冤、更不会为他报仇的。”
“不管皇上怎么想毛帅,关键是这种事情太可怕了,赵慢熊一边说一边环视着周围人的脸色。他义愤填膺地说道:“万一……我是说说万一,有一天福建巡抚把我们害了,然后告诉皇上他能两年靖海,皇上也不会为我们伸冤的,而只要朱巡抚真能两年靖海成功。我们也就白死了。”
李云睿连连点头:“是啊,赵大人说得是。比如那福建巡按不过是七品御史,他天天上书弹劾大帅和朱巡抚,而大帅和朱巡抚都有尚方宝剑,按律能对五品以下地官员先斩后奏,那以后要是福建巡按再对福宁镇多嘴,我们是不是也能把他杀了啊?”
以前东江镇听说天启会派太监来监军时,全镇官兵都非常高兴,就是因为相信皇帝是公正的。无论武人受文官再多的气,他们都不会把这口气撒到皇帝身上去。他们都相信皇帝顶多是被蒙蔽了,但只要把是非对错清清楚楚地摆在皇帝面前。那总能得到一个公正处理的。
可是这次崇祯把武将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打破了,崇祯明白无误地告诉天下人:只要你能把差事办好,那么冤枉几条人命、饿死几万边军官兵都没有啥大不了地,就算你公然违反法律,我也能给你撑腰。
金求德淡淡地说道:“连毛帅都不得善终,皇上连毛帅都视做猪狗,那我们又算什么呢?我们的功勋苦劳,怎么比得了毛帅呢?”
以前双岛之变对黄石来说不过是一个历史故事,但这件事情真实地发生后。黄石突然意识到这再也不是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关地事情了,而是关乎自己的生死存亡。再说历史上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了。比如贺定远的族长贺人龙也是一个例子。
贺人龙脾气很不好,屡次公开辱骂监军的文臣,洪承畴督师甘陕的时候,对贺人龙始终礼遇优容。贺人龙身为秦军总兵,无论是和蒙古作战还是同闯军对阵,无论是老闯王高迎祥还是新闯王李自成,他就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每仗必率领家丁冲锋陷阵,还因此得到了农民军赠送的外号“贺疯子”。
因为贺人龙在边陲多年,功勋最重、名气最响,所以孙传庭二次督师秦军的时候,他就把秦军总兵贺人龙杀了来树立威信。崇祯对此也表示无所谓,他觉得文人杀武将、特别是靠杀军中有名望、有大功的宿将来立威整军再正常不过了,只要孙传庭能够平定李自成,他也不会计较。
贺人龙死讯传出后,闯军弹冠相庆,自李自成以下皆谓:“贺疯子既死,取关中如拾芥也。”随即与秦军进行决战,大败孙传庭,破潼关、西安,活捉秦王。
黄石可以永远带着卫队防备着袁崇焕,也可以防备着孙传庭,不过他总不能永远带兵防备着所有人吧?以前做官做到黄石这个位置,那也就算有了生命保障,大明境内应该不会有人敢动他,因为杀黄石无异于自杀也。但现在崇祯已经把明帝国运行的规则打破,黄石也开始觉得没有安全感。
以后如果有哪个文臣想树立威信,很可能就会借黄石头一用:“看看,黄石我都敢杀,你们一定把招子放亮些,老老实实听话。”
黄石想到此处也不禁一阵苦笑,他已经隐隐听出部下们的言外之意了,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们说得还是很有道理地:“我不想拥兵自重,但我也不想白白地送死,让狼人向福建布政司渗透吧,无论谁想对付我,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金求德、李云睿和赵慢熊他们三个又对看了一眼。同时低声回答道:“遵命,大帅。”
……
自从福宁镇把工匠都租借出去了之后,福建的造船工业就得到了进一步的大发展。黄石名义上拿了动态地干股,但实际上这更类似于后世的商业税,黄石根本无意干涉各商家地生产经营决策。结果这些商家在拿到了技术和工匠后,不约而同地开始追加投资、扩大生产,这些闽商都非常希望能尽快击溃海贼重开海贸。
这些商人生产出来的物资大大超过了黄石的想象,水师以惊人的速度开始重建,但同时也把黄石手里的银子迅速花光了。七月中旬黄石又收到了朱一冯来信。说市面上发现了伪造的靖海债券,虽然制造得非常粗糙,但还是有一些偏远地方的山民上当了。
这种情况当然影响到了靖海债券地流动,有一些人不太愿意接受靖海债券作为流通物了,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债券的真实价格似乎开始高于纸面价格,这同样也影响到了靖海债券的流通。
黄石经过深思熟虑后,又让柳清扬利用黑暗理事会去和商人们沟通,最后他们又和福宁镇达成统一决议。福宁镇发行一种新的军票,称为福宁票,这种军票将是一种纸质印刷品,黄石在没有银子地时候可以先用这个抵债。
黑暗理事会不但允许它在理事会内部流通,而且福宁镇也接受商人用这种军票来缴纳靖海税和所得税。实际上就是用靖海税和所得税来保证这种军票的信用。而且黄石还保证,即使这种军票流出了理事会,那外面的商人也同样可以用它来付靖海税、或是向福宁镇和理事会成员购买物资。
同时黄石还复信朱一冯,为了闽省百姓的福建,应该成立一批证券交易所,急需银子地人可以在证券交易所里把证券变现。证券交易所负责检验证券的真伪,当然,交易证券也要收交易费用,大约是百分之一的印花税——黄石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朱一冯认可了这项便民措施,不过他觉得黄石要收费有些不可理解。黄石解释说这是为了维持交易所的日常开支。朱一冯便提出由福建布政司出这笔开支。就不用收交易费了,但黄石不同意。他说行政费用都是民脂民膏,不应该挥霍。
现在当惯了青天大人的朱一冯认为黄石说地很有道理,就同意了这个建议。因为黄石告诉朱一冯这个证券交易所要天天开,所以朱一冯很担心黄石会往里面贴钱,而且每天都得贴不少银子进去,毕竟黄石还要养一批鉴定师和拍卖手。所以当黄石问朱一冯这个税怎么分配的时候,朱一冯就吃惊地表示由黄石全权处理了。
可是黄石一定要塞给朱一冯干股,说福宁镇拿九成,剩下地一成红利归朱巡抚。朱一冯哈哈大笑了半天,先别说可不可能有盈利了;就是一年就算能有几百、上千个铜板的毛利,那一成也不过几十、上百个铜钱,他堂堂一省巡抚还没有放在心上。
朱一冯觉得百分之一听起来似乎有些少,急于出手债券的人一定是穷人,手里也不会有几钱银子,还不一定天天有人来,一天收的印花税可能就是几个或几十个铜板而已。这个想法与黄石的正好相反,黄石倒是认为穷人反倒不太会亏本卖债券,另外朱一冯不要干股肯定会后悔的。
如果真是只有几十个铜板的话,那朱一冯当然不可能放在心上,朱巡抚的法定工资包括米、布等各种杂物,变卖成银子地话年薪也就相当于一、二百两银子,黄石私下估计而朱一冯每月的实际收入则大约在三、四百两白银左右。
不过不管朱一冯说什么,黄石一定要塞给他一成干股,朱一冯最后也就哭笑不得地收下了。反正他心里打定了主意,年底绝对不要黄石的那批铜钱,他堂堂一省巡抚丢不起这个人。
崇祯二年八月十七日,中左所外海。
碧海蓝天之间,一队战舰扯着饱满的风帆,向着金门岛驶去。这支舰队中有三十八条战舰。八条还是上次的五百五十吨级的老式战船,还有十五条是福宁镇新式的四百二十吨战舰,装备有十八门九磅炮和六门三磅炮,这种二十四炮舰每船有官兵一百八十名水手,这种船吃水较小,而且火炮也更轻便。
剩下地战舰则都是福宁镇或购买、或粗制滥造的海船,不过上面也都装备了大量的火炮,除此以外这些船上的水手也不少,他们的主要装备是步枪和长刀。明军这次也做好了肉搏战的准备。凡是这种一次性地海船,福宁镇都抱着能省就省的想法,整条船上只保留必要的零件,其他地东西一概不留。
俞咨皋的旗舰是一艘五百五十吨的大船,现在福宁镇的自产战舰都是清一色的西式软帆和外龙骨船体,根据黄石的命令,这些船都加上了一只船首像。那是一条正屈身跃出水面的白海豚,官兵们对这个船首像都很满意,也相信它能给全体水手带来好远。
最后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福宁镇水师就在大明的军旗上绣上了一只白海豚,这白海豚旗也将作为福宁镇的正式海军旗。据官兵们说,每次他们一看到妈祖鱼在高高的桅杆上飘动,他们就会感到特别安心。
“前方发现海贼大队!”
桅杆上的了望哨发出警报后,俞咨皋立刻掏出望远镜看了看。在了望塔叙述的方向上,渐渐出现了桅杆的地尖顶,很快,越来越多的桅杆从海平面下升上来,就像是突然从海面上长出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树林一般。
“来得好!”俞咨皋一边眯着眼观察敌军的队形,一面随时向身边的传令兵下达着命令。
这些日子以来,海寇的日子变得愈发难熬起来,刘香七几次提出回广东老家去,但郑一官坚决反对,他认为第一广东养活不了这么多海寇。第二官兵也不会放过他们的。郑一官还引用了《三国演义》中的一段话,说他们现在正好比曹孟德的官渡时期。是以“至弱当至强”。
现在海寇虽然已经无力登陆上岸,但只要他们一天还控制着厦门、金门、铜山等地,那福建水道就一天不会通畅。用郑一官的话说,这正是掐住了福宁镇的咽喉,让黄石呼吸不畅,空有一身的气力却使不出来。
刘香七想了想也觉得郑一官说地很有道理,虽说郑一官是福建人有私心,但刘香七之所以尽弃前嫌来支援郑一官,也是因为黄石过于咄咄逼人。一副要把闽海寇一网打尽的姿态。现在福宁镇已经很可怕了,要是让黄石开始收海税敛财。那么官兵肯定更声势大张,到时候黄石肯定要兵发粤海来找自己的麻烦。
虽然郑一官也说不出来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但刘香七经过深思熟虑后,还是决心竭尽全力地支持郑一官。如果掐着黄石的喉咙都不能让他同意招安的话,那放开手后显然更是死路一条,所以刘香七这几个月一直不惜赔本从广东运输补给来厦门,咬牙死撑下去。
不过因为补给有限,所以海寇实际上已经把大半个闽海的制海权都放弃掉了。这次福宁军水师从霞浦出来以后,海寇连决战境外的念头都没有,他们的补给不足以支撑他们再发动一次远程作战,所以唯一的指望就是在厦门做本土防御,把官兵打退了事。
刘香七和郑一官现在已经不说打赢就能招安地话了,他们鼓舞士兵的新口号是坚持两年,黄石号称两年靖海地奏疏已经传出了一些风声,所以闽海、粤海的海寇双雄就鼓舞他们的喽罗说,只要能坚持两年以上,那么朝廷就会罢免黄石和朱一冯,而后来的巡抚和总兵也就会选择招安。
其实刘香七也知道这个念头不太靠谱。现在他们俩被打得在大陆上无立锥之地,在朝廷眼里,黄石和朱一冯肯定已经算基本成功了,就算罢免也得从俞咨皋开始,现在这老头子还活蹦乱跳的,显然罢免黄石、朱一冯就更是遥遥无期了。
只是刘香七已经是骑虎难下,不久前郑一官和他又派出联合使者去泉州,这次他们只要求保留一半的舰船,而且两个人都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做、而且只做老老实实的海商。刘香七和郑一官还让使者跟官府说,只要同意招安,他们哥俩再多吐出几只船也不是不可以的。
福建巡抚朱一冯对使者非常客气,甚至没有对他们恶语相向,但朱一冯却坚决地回绝了郑一官和刘香七的要求,他说闽、粤海寇双雄地船只都是掳掠来的民脂民膏,所以福建布政司是不会同意他们保留船只的,不过他们二人如果投降的话,性命还是可以保住的,顶多是充军或是坐几年大牢。
刘香七挣扎半辈子才算混到今天,让他去当乞丐那是想也不要想,所以他只有坚持下去,继续苦苦等待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转机。现在海寇储备的物资已经快见底了,但刘香七却不能停止喽罗们的挥霍,因为大家来当海寇本就是为了吃个大鱼大肉,而不是来受苦的,尤其现在形势这么恶劣,刘香七更只有拼命撒钱来维系士气。
几天前听说福宁军抵达泉州后,刘香七和郑一官就检修船只准备迎战。这次他们的计划仅限于让官军知难而退。根据刘香七的经验,官军的战舰用不了几个月就会散架,所以只要官军啃不下厦门,那官军的这次攻势差不多就是又失败了。
刘香七和郑一官制定了抵近作战的计划,因为火药和弹丸都很贵。福建水道禁海一年多,把闽粤双雄都饿瘦了。官兵的大炮他们倒是缴获了一些,不过他们浪费不起弹药,所以也根本没有进行训练,只有指望抵近攻击的时候去蒙了,当然,他们更希望能靠白刃战解决战斗。
看到官兵的大型战舰威风凛凛地开过来时,刘香七心里也是一阵阵发紧,官兵的装备一次比一次好,船一次比一次大。而海战地消耗最为惊人。估计他和郑一官也就还能进行两到三次的正常水战,然后就只有跳帮拼刀子了。
俞咨皋率领的水师仍排成一条直线向海寇的阵列开去。而他的对手则是一道长地横列。海寇前排是大批船头部署着火炮的大型海船,这些船的身后则是成批的纵火船,再后面是装着大批海寇的运兵快船。从高空看下去,这态势就像是一根长矛笔直刺向着一面厚厚的盾牌的左边缘。
这次出兵前福宁镇的海军条例已经被制定出来,根据黄石的命令,参谋部向俞咨皋详细询问了各种航海注意事项,已及各种防备敌军偷袭的经验教训。这些资料都已经被编写成册,以后不管俞咨皋是不是忘了命令,水师地参谋军官都会自动地执行相关的安全条例。
海寇已经靠得比较近了。俞咨皋再次举起了望远镜,他身边地传令兵大声吆喝着。后面的舵手迅速地打了一个右满舵,战舰微微一侧,就开始在逼近的海寇面前开始调头。同时桅杆上的旗手也快速地打着旗语,跟在俞咨皋旗舰身后的海船也纷纷掉头,官兵的水师在海面上画出了一个弧线。
装满水兵的官兵战船已经退到了阵后,二十三条一次性炮舰很快就转了九十度,用侧舷面对着冲过来的海寇。旗舰领头从海寇阵前驶过,各艘炮舰侧舷上的正方形挡板一面接着一面地被推开,然后用支架支好。
“一,”
“二,”
“三。”
一艘二十四炮舰底层甲板下地水兵喊着号子,把黑黝黝的铸铁炮车推前,让冰冷地九磅炮口从方窗探出,指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
炮长把脸贴在窗户的左侧,竭力向右手方向望去,很快海寇的船阵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头也不回地招招手,装填手立刻掏出一根细铁,从大炮的火门上猛地扎了下去,把里面的火药口袋扎了一个大口子,然后装填手就掏出一个布口袋,把引药倒到了火门里。
这种西式军舰内部的火炮舱间没有隔板,一个水师军官大步地在各门炮后面来回走动着,脚下的靴子把木地板踱得砰砰直响。
“目标,一点方向、挂白蓝旗的两丈海船。”上甲板的一个传令兵探头下来,大声传达着船长的命令。
“嘿,确认目标!”那个军官洪亮地喊了起来。
“敌船确认!”
“敌船确认!”
各炮炮长一个接着一个地大声回话。船长为目标挑选了几个很明确地特征,各炮长小心地调整着自己负责的火炮,把炮口瞄准了敌舰。
此时这条船的船长站在舰桥处,一面看着对面正冲过来的敌舰,一面等待着前面一艘战舰开始炮击。
随着俞咨皋的一声令下,旗舰侧舷喷出一团团的火光,整个战舰也被震得向右舷歪去,在旗舰刚刚射击结束后,紧跟在它背后的第二条战舰也开始齐射。然后又是第三艘……隆隆的炮声如同一声声闷雷,在海面上连绵不断地响起。
看到前面的战舰开火后,这条二十四炮船地船长也叫了起来:“射击!”
“射击!”
这命令从上甲板传了下来,通过中甲板直达底层,底层的军官静静等待着,直到听见上层传来第一声炮响后,他才奋力高呼:“射击!”
“射击!”最靠近船头的那门炮长立刻响应起来。
“射击!”
“射击!”
“射击!”
……
这声命令就如同接力棒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传了下去,从第一门炮一直传到了最后一门。二十四炮战舰左舷的十二个炮窗。井然有序地向敌军喷洒着炮火,虽然炮火已经分散开,但整条船还是随着猛烈的左舷齐射而向右一歪。舰桥上的船长也随即向后一仰,视野里的敌舰已经中了几炮,不过它船头的火炮仍保持着沉默。
虽然包括炮长在内的六个炮手都用力拉着大炮上捆着地绳子。但在开炮的一瞬间后,九磅炮还是把他们扯得连连后退,在底层甲板上发出沉重的滚动声,等船摇摆回来的时候,白色的海浪出现在炮窗之外,还把靠近炮窗地炮长溅洒了一身水。
这个时候九磅炮虽然向着炮窗撞过去,但却被炮手们死死拉住,火炮像个不甘心的野兽,在甲板上发出了一声低沉的摩擦声后就停止了移动。它立刻被炮手向后又拉出了一段,装填手把掸子插进还冒着烟的炮口里。立刻开始清理炮膛中的残渣。
每门炮都有四个搬运手,分成两组从火药库往炮组这里搬弹药。清理好炮膛后。炮手们就从搬运兵手上接过火药包,直接把它塞到了炮膛里,然后一直推到底。前面的人塞好火药包后就开始填炮弹,而另一个人则又一次抽出铁锨,从火门伸进去把药包捅破,然后倒好引药。
一切完毕后炮长就拍拍炮筒,对着底层甲板的炮兵军官叫道:“完毕!”
“完毕!”
“完毕!”
六声完毕喊过之后,军官就敲了敲他手边的一根铜管,同时也仰头向上层甲板大喝一声:“准备就绪!”
很快射击的命令就再次被下达。整艘战舰再一次进行齐射,齐射过后海盗的船队就靠得更近了。
“自由射击!”
在底层甲板的狭小空间内。六门大炮一次次地进行着射击,渺渺的白色硝烟弥漫在炮窗附近,各个炮组成员身上很快就透出汗来,二十几个搬运手更是往复飞奔,一个个都跑得汗流浃背。
对面地海盗船也开火了,偶尔底层船舱里的人也能听到一、两声沉闷的撞击声,那就是船被敌方的炮弹击中了,不过并没有听到木材破碎声,这说明对方的火力一直不能击穿这条船的外壳装甲。
船长双手一前一后地举着望远镜,第一个目标船看来已经离自己远去了,被远远地抛在了船尾方向,明军整条战舰纵队上都在不停地喷吐着火焰,海盗船阵里面到处都是炮弹激起的水柱。
海寇船靠得更近了,船长身侧就是操舵台,他微微侧身向舵手那里望了一眼,舵手仍一脸平静地看着前方,手臂稳稳地握住船舵,保持着既定的航向。船长满意地回过头来,又观察起敌军的动向来。
底层甲板,看到窗外逼得越来越近地纵火船后,火炮纷纷换上了链弹,一发又一发的链弹朝着对方地桅杆激射而去,它们尖啸着把大块地船帆从敌船桅杆上扯下,或者干脆就团团转圈,把对方的硬帆抡得粉碎,不时有敌船的桅杆被链弹击中。它们先是一歪、跟着就无可奈何地断折翻倒,带着满身的绳索一头扎入海中,激起大片白色的浪花。
链弹完毕后就是霰弹,如果一个炮手对这个顺序没有认识,那他一定不是福宁镇训练出来的炮手。九磅炮的炮口不断被压低,一直等到炮长能够看清对面举着火把的海寇脸上的胡须时,它才把满腔地弹丸喷洒过去。
信号已经传了过来,“右满舵。”
战舰纷纷开始在海面上转圈时,上甲板的水手们也全都抄起了燧发步枪。一起涌到船帮边,他们肩并肩地排成一排,开始向着企图靠上船舷的海寇轮番射击。
等船只转过半身以后,底层船舱里的炮手们已经把左舷的大炮都牢牢地拴在了炮位上,同时也都把窗户关上拴好了。
“右舷。快!快!”
随着军官的急促口令,炮手们完成了手中的工作后立刻掉头向船的另一侧跑去,几个炮手忙着把右舷的火炮从炮位上松开,而炮长则轻轻地撩起了炮窗地挡板,波涛起伏的碧绿大海、广阔的天空、还有它们之间的海寇舰队,又一次出现在福宁军炮口之前。
……
等到第二次开始转向时,不少的广东海寇就掉头退出战场,然后扯帆向外海逃去。刘香七死命叫骂了一通,但这种局面他也无可奈何。就是他手下地几个老弟兄也劝他扔下郑一官逃跑。
很快明军后面的海船也开上来助战,现在轮到明军主动靠上来做接舷战了。他们站在船帮上居高临下,排枪如同泼水一般地打将下来,战舰侧舷的火炮一刻也不曾停止,它们激起的水柱有时就能把海盗的登帮小船掀翻。
很快福建海寇也开始溃败,一部分船只还停止抵抗,扯旗投降。经过快两年的作战,福宁军在海盗中赢得了不错的信誉。福宁军官兵从来没有杀过战俘,哪怕是被俘虏的头目也没有被拖到菜市口去砍头,听说都还好好地关在了福宁镇的大牢里。至于普通海寇士兵更是待遇从优。据说福宁镇在释放他们前还会发给一些遣散费让他们好回家。
刘香七和郑一官逃回厦门岛后立刻就遭遇到了一次武装叛乱,有几个小头目想抓住这对闽粤海寇双雄去讨赏。不过还有一小支忠于他们的部队,这两个曾经拥众数万地东海巨寇,最后身边只剩下了几百铁杆,他们抢了三条海船仓惶从厦门逃走。
郑、刘二人既然逃走,厦门岛上的抵抗也就随即瓦解。当第一批天一营的部队登上厦门岛时,迎接他们的是成群结队要求投降的海盗。
……
自从交易所开市后,靖海大借款一直走势低迷,因为黄石又印了五百万两的福宁票,他们消耗了闽商的大量资金。不过八月二十三日明军海战大捷的消息传回泉州后,当天泉州交易所的靖海债券就开始上涨。第二天又传回来官兵收复金、厦的消息,一下子就涨停板了。
几天后官兵收复铜山等地的消息传来后,黄石又同时宣布证券所接受福宁票进行交易,结果连平蛮大借款也涨停了。黄石见机不可失,就鼓励大批地福建工厂主和鲁商上市,收集资金来兴建更多的工厂。
黄石的证券所就修在福建布政司对面。自这天起,常常都能看见一批福建布政司的官员穿着官服,步履匆匆地往来于巡抚衙门和证券所之间。最近的一次牛市让朱青天在几天里就挣了一千两银子,老头子在月底拿到钱后也立刻入市了。从此以后朱青天每天在衙门里都坐立不安、无心公务,老头子连吃饭的时候都要端着饭碗站在窗户旁,边吃边向证券所方向张望。
……
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以后,黄石和朱一冯一面向朝廷奏捷,一面全力打探郑一官和刘香七的下落。到九月初,黄石终于得到供词。这两个巨寇已经逃亡粤海,手下已经四散,基本不足为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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